第三章(第14/15页)
“哦,5天前才拜拜了。是一个缠人的女孩子,而且是什么诗人。还是在多摩川的河滩上初次相遇的,那以后常常来往,还送给我一些奇怪的诗歌,说是献给拳击手的。”
听峻吉说有人向他献诗,民子和收都表示出极大的兴趣。民子说道:
“什么样的诗?背诵给我们听听。”
“谁会背诵那玩艺儿!”
在此民子开始背诵起过去那个初恋的少年献给她的情诗。大家对民子那种少见的执拗的记忆力和那首诗表现出的令人肉麻的甜腻感到不胜惊讶。
镜子开始对峻吉的这桩情事刨根问底起来,但他的回答依旧杂乱无章,难以引发任何具体的形象。虽说不甚明了,但还是可以推定:峻吉之所以厌倦了的原因,与其说在于那女诗人本身,不如说在于她忸怩作态的神经质的性爱态度。
“诗人都那个样呗。”民子表现出明显的轻蔑。依靠这种轻蔑,民子获得了一种相当高尚的认识。她觉得自己这种淡泊而缺乏主见的态度,还有与自己一摸一样的峻吉的态度,要比他那女诗人的态度更富有诗意。不过,那充满诗意的关系仅仅在春天的箱根一夜之后便烟消云散了。
木船以缓慢的速度向小岛驶去。海面上的积云从云层褶襞的内侧向外释放着玫瑰色的微光。日照虽然强烈,但海风却让人忘记了酷暑。只有镜子一个人害怕被太阳晒黑,用毛巾长袍从游泳衣上面严严实实地遮掩住皮肤,还戴上了遮阳镜和一顶很大的草帽。宽大帽檐的阴影使她的嘴唇显得娇艳而性感。她清癯的雪白肌体就这样被阴影护卫着。在烈日之下,就像对太阳充满了冷冷的恶意一样,一点汗水也不流地暗自蜷缩着。对此,她的内心油然升起一股快意,而且她是那么喜欢船只无常的颠簸动荡。
收靠在船舷上,将手插入水中,任凭迅速退去的冰凉海水渐渐麻痹了手的神经,钝化了手的感觉。以致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手腕被人像手套一样从胳膊上砍掉后落入了大海。
收是一个消闲的行家,对船只行进速度的快慢毫不在意。他望了望太阳,只见一朵云垂悬在天上,很快便破碎了,射落无数锋锐的光芒。“这便是我的角色。”他思忖道,“角色什么时候也会像那样降临于我吧。没有比那种大获成功、从序幕一直辉煌到剧终的大角色更适合于我了。”
但是,眼下却不会有哪个角色从天而降,所以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女人身上。被民子的奉承话深深刺痛了的收蓦然想起了已经疏远的光子,他有一种感觉,倘若是光子来爱抚自己,就一定能够确认自己周身上下萌生的肌肉吧。她甚至还扮演着镜片的角色……但忽然间耳畔又回响起光子那毫不留情的奚落:“胆小鬼,小瘦猴!”
“不行。从今以后我就只和初次相遇的女人交往吧!”
那岛上会有那样的女人在等着收吗?他眺望着那渐次增加着细腻色彩的岛屿。无论哪儿都可能有那种女人在等待着他。最引人瞩目的魅力是属于收的。
但是,收有一种相当真切的预感。他知道,无论什么样的女人都不会努力去揣测他的希望,而只会在他的手臂中沉湎于自己的陶醉,进而颓然地倒下吧。女人们这时无疑会不约而同地化作一撮砂子从他的手指间悄然滑落。
“岛是有手的。”峻吉说道。他独自站在船头,像船长一样凝目望着前方。“要是卡宾枪暴力团的大津逃往某个岛屿的话就好了。”
对他这种孩子气的自言自语,大家都冷淡地没有附和。但峻吉并不在意。风迎面扑打在他交叉双臂站立着的胸膛上,再加上木船的颠簸,使他的脚看起来丧失了平衡。可峻吉却泰然自若。他知道自己的脚绝不会失去平衡,所以从不放过试验这种自信的机会。
峻吉从自己决不思考事物的信条出发,给自己课加了成为一个彻底缺乏想象力之人的修炼任务,因为这是免除恐怖的惟一方法。前方有一个岛屿,但还看不仔细,只能开始看见各种各样的自然景物与房屋色彩的混合,但这依旧还属于想象力的领域。所以,岛屿也就还不属于他。岛上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冒险、斗殴、闪电般的恋爱等等,也都还不属于他。此刻,确确实实属于他的惟有吹拂着他英武的脸庞,一点点加深着他被太阳晒黑的肤色并包容了阳光的海风。
镜子透过遮阳镜,眺望着徐徐靠近的岛屿。眼镜上深绿色的玻璃片平添了岛屿些许的庄严。
前来垂钓的男人,乘坐自己的摩托艇暗自享受孤独的男人,那些男人中的某一个,或许会悄悄跟踪着镜子,最后让镜子变成了他归途上的船客。镜子好一阵子沉浸在这种梦想之中。不一会儿,清一郎的影子映现在了她的心上。于是她萌发了一种信念:那种男人的潇洒言谈、进口渔具、英国制造的碎花格子裤、水手用的大烟斗……这一切都无异于影子的影子。她绝不会爱这种虚假的“平静生活”和虚假的安定。这些全都是她父母所热爱的东西的滑稽漫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