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12/15页)

然而民子对此却闭口不提。所以他只好又俯下身子瞅着自己凸起的胸脯。只见胸脯被阳光晒成了琥珀色,散发出肉体馥郁的馨香,被强有力的纤维绷扯地紧紧的,看上去丰腴而柔和地高高隆起着。谁会相信这就是过去那个收的胸脯呢?……但民子依然未置一词。或许出于无意识,或许想把民子的注意力引向自己的身体,他把葡萄色的饮料泼洒了一点在自己的胸脯上。只见一线液体宛若神秘的鲜血一般从他的喉头流向了胸脯肌肉的表层。可民子却没有发现。收终于在希望未果的焦虑中用自己的手粗鲁地揩拭着自己的胸脯。

“或许肌肉还不够多吧?”

肯定是如此。开始训练才仅仅三个半月,更何况自己眼睛能够判明的变化在别人眼里不一定就能清楚地显现出来。一想到这儿,他感到胸脯的肌肉仿佛陡然间急剧萎缩了似的,曾经是那样映衬出大海与夏日云彩的胸肌竟然消失了。没有引起别人的任何注意,这使新生肌肉的存在又变得模糊不定了。

就像有人慌忙捏紧手指间滑落的砂子那样,收带着异乎寻常的羞耻心,将咒语似的力量全部押在了下面的话语上:

“你沒发现吧,自5月以来,我的体重增加了一贯【一贯,重量单位,等于3.75公斤。——译注】五百,胸围也增加了10公分。”

其实这并非什么离奇古怪的问题。民子有义务更早留心到这一点,因为他们俩第一次睡觉,就是在去年夏天的这个家中。而那以后民子再没有看见过收的裸体。

民子对收这种暗含谴责的语调颇为吃惊,于是把目光转向了收。但是,民子要从那里辨认出收的身体却并不容易,因为打那以后的一年中,她所见识过的很多男人的裸体交织于她的大脑中。而且她的缺乏主见是那么彻底,不太习惯于不同的男人拥有不同的肉体这样一种想法。无论男人的裸体是肌肉翻滚还是骨瘦如柴,抑或虚胖无比,又怎么可能把这些称之为“个性的”标志呢?

在发愣了一会儿后,民子发出了源于她那天生善解人意的性格的赞叹声:

“说来倒也真是的,你变得这么健壮,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的确是很出色的肉体美。”

但这一奉承却严重地伤害了收。

——镜子和峻吉一起到了。啊,镜子驾到!镜子驾到!她那种欢闹而贵族的到达方式中常常伴随着这样一种感觉,与这种感觉很相配,镜子戴了一顶大大的夏季遮阳帽。

初次来这里的镜子尽管连声说“真热真热”,但还是立刻走到庭院里看海去了。

“前一阵子刮台风时怎么样了?离海这么近……”

“你说的是5号台风吧,鹿儿岛县遭受了特大水灾呐。”民子只是对新闻材料很有记性。

“鹿儿岛的事情什么的,我可沒问呐。”

“哦,你是问这里?毕竟还是折腾了一阵子呐。那一整天可真是涛声震天。

尽管如此,在台风退去的第二天,却飞来了很多红蜻蜓,而在天空的一隅有一大片卷积云绵延开来。这是仅仅持续了一天的秋天的前兆,随即一切又回复到了今天下午这样的酷热天气。”

镜子透过松树的下枝,望了望海上的初岛。这个形同瓦房屋顶的岛屿无论从热海的哪个角度看过去,都能从正面望见它。其形状和名字都一直稳固地伫立于人们的眼前,使它的形象颇为风雅地化作了遥远的东西。但镜子对这些并不在意。这属于她初次来到这里,初次走到庭院中由她自己所发现的岛屿。

镜子在长途乘车的疲惫和因炎热而血气上冲的心境中,很快对着这个岛屿开始描绘起幻影来了。岛屿的旁边是被染成杏黄色的积云,在无遮无掩的大海对面,一切都透着难以形容的美丽和富饶。

“我想去那个岛看看。”镜子说道。

“游得过去的,还不到一里远吧。”倚靠在旁边的墙垣上,拳击手一边眺望着海面,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

……镜子不顾阳光的曝晒,兀自望着岛屿。她猛然想起清一郎曾经说过:“你决不可能生活于现时之中。”

海面迎面扑打着镜子的脸庞,将她两鬓的短发吹散到脸上,使她此刻所感觉到的情绪变得难以归纳整理。但刚才忽然记起的清一郎那句话却与眼前目睹的岛屿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关联似的。

岛屿在熠熠发光的远方,一边保持着除了海风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填平的距离,一边又表现出一伸手便能握在手中的颇带诱惑性的邻近。但是,岛屿这种存在却并非现时之物。它要么属于未来,要么属于过去。

岛屿难以看清的细部混杂在清一色的灰蓝色中,它看起来既像记忆,又像希望,既像快乐的往事,又像萦绕于未来的不安的影子。把岛屿和镜子他们此刻所在的场所连接起来的力量,乃是一种与音乐颇为相似的力量,它犹如海风的振翅一般填平了存在的距离,将距离本身幻化成闪烁流动的情绪的连锁。镜子感到,乘着这种音乐光芒照人的翅膀,自己可以迅捷地纵身飞向那既是过去亦是未来的岛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