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琴抄(第7/22页)

从这个时候开始,佐助称春琴为“师傅”。平时可以称她为“小女”,但上课的时候,春琴命令他必须称“师傅”,而且她也不称他为“佐助君”,而直呼“佐助”。这一切都完全模仿春松检校对待弟子的做法,严格执师徒之礼。于是,正如大人们安排的那样,天真无邪的“师徒游戏”一直玩下去,春琴也因此忘记了孤独。

两人就这样累月经年地玩下去,毫无中断游戏的样子,而且在两三年之后,不论是师傅还是学生,都逐渐脱离出游戏的范畴,变得认真起来。春琴每天下午两点左右去靭町的检校家,学习三十分钟至一个小时,然后回家复习功课,一直到天黑。吃过晚饭,只要她高兴,就经常把佐助叫到楼上的居室,教他学习。这终于逐渐成为每天不可或缺的惯例,有时到九、十点还不许他下课,还会经常听到她严厉训斥的声音:“佐助,我是这么教你的吗?!”“不行!不行!你给我练通宵,一直到练会为止!”这声音传到楼下,让佣人们大吃一惊。甚至有时候,这个年幼的女师傅会一边喝骂佐助“笨蛋,你怎么就记不住”,一边用拨子敲打他的脑袋,而这个弟子就抽抽搭搭地哭起来。这样的事已经不足为奇了。

过去,即使培养艺人,也是进行烈火金刚般的严酷训练,经常对弟子进行体罚,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今年(昭和八年)二月十二日《大阪朝日新闻》星期日版上刊登一篇小仓敬二写的题为《木偶净琉璃——血泪斑斑的修行》的报道。其中写道,摄津大掾(即竹本摄津大掾(1836-1917),净琉璃竹本派(义大夫节)的大夫,初为南部大夫,后为二世越路大夫,1903 年承继家名,为摄津大掾。)之后的第三代名人越路大夫(即竹本越路大夫,二世承继家名为摄津大掾,三世(1865-1924)是二世的弟子,大正时期的净琉璃代表性名人。)的眉宇间有一块半月形的伤疤,据说那是他的师傅丰泽团七在教授的时候一边训斥“你什么时候才能记得住”,一边用拨子将他戳倒留下的印记。另外,文乐座(木偶戏剧团。)的木偶戏操作演员吉田玉次郎的后脑勺也有同样的伤疤。那是玉次郎年轻的时候,参加《阿波鸣门》的演出,他的师傅、大名人吉田玉造在抓捕犯人这场戏中操作十郎兵卫(《阿波鸣门》的主角。)这个角色的木偶,玉次郎操作这个木偶的脚部。但当时他无论怎么操作十郎兵卫的两只脚也不能使师傅玉造满意。师傅气急之下,骂道:“你这个笨蛋!”随手操起武打用的真刀,咔嚓一声,朝他的后脑勺砍去,于是留下至今未能消失的刀痕。而殴打玉次郎的玉造师傅也曾经被他的师傅金四用这个十郎兵卫的木偶狠揍脑袋,鲜血染红了木偶。他恳求师傅允许他把被打断的沾满鲜血的木偶的脚收藏起来。后来,他把这只脚用丝棉包裹起来,放在白木板箱里,经常取出来,供在慈母的牌位前,顶礼膜拜。他常对人哭诉道:“如果没有那一次这个木偶的惩罚,说不定我只能作为一个末等艺人碌碌无为地了此一生。”

老一辈的大隅大夫在修行时期,由于身体看似牛一样笨重,所以大家都叫他“笨牛”,可是他的师傅却是著名的丰泽团平(丰泽团平(1827-1898),净琉璃义大夫节的三味线乐师,明治时期的名人。),俗称“大团平”,是近代三味线的大师。有一次,正是闷热的盛夏酷暑的夜晚,这位大隅在他的师傅家里练习《树荫夹击战》中的《壬生村》这一场,他怎么也说不好“这守身符的布袋可是先人的遗物啊!”这句台词,一遍又一遍地反复练习,但是师傅一直不说“好了”。后来,师傅团平挂起蚊帐,爬进去听他练习。大隅忍受着蚊子的叮咬,一百遍、二百遍、三百遍,无数遍地反复练习。夏夜短暂,很快东方发白,师傅大概也疲倦了,不知不觉熟睡过去,但即使如此,也不说一句“好了”。于是,大隅使出他“笨牛”的倔强劲儿,坚韧顽强地一遍又一遍拼命练习,绝不停顿。终于从蚊帐里传出师傅的一句话“练成了”。似乎觉得师傅已经睡熟了,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合眼,一直认真地倾听着。诸如此类的逸闻,不胜枚举。

不仅净琉璃的大夫、木偶戏操作演员,即使是生田流的古琴、三味线的师徒传授也是如此。加上这一行的师傅大多是盲人检校,而残疾人又往往脾气乖戾,并非没有过于苛刻严酷的偏向。如前所述,春琴的师傅春松检校的教授法也是以严厉著称,动辄开口就骂,举手就打。因为大多数师徒双方都是盲人,每当徒弟受到师傅打骂的时候,就逐渐后退躲避,结果有的怀抱着三味线从二楼的楼梯上滚下去,闹成一团。后来春琴挂出“琴曲指南”的牌子招收徒弟,其教授法也是以严格酷厉而闻名,原是沿袭了师傅的授徒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