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第2/5页)
第二年夏天,祖父去世了,我陪父亲回村里参加葬礼。我想见露西娅,可她不在家,我留了言,她也不回电。下山回家时,我们把祖母接走了。
我之后给露西娅打过几次电话,大多是她父亲接的,说她出去了。有一次,是她本人接的电话。我问能不能去看她,她不置可否,当我一再追问时,她说我是自由人,她不能禁止我来村里。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给她写信,但也没有忘了她,我曾经在那一年的夏天答应过她,我会回来。大学毕业以后,我在村里的小学申请到了工作,校长毫不掩饰地宣称,我是因为祖父母的关系才得到这份工作的。
露西娅四年前说过:“你不会回来的。”现在她说:“我根本没想到你还会回来。”我是那个星期早些时候坐火车到的,父亲答应周末开车把我的东西运到山里,我的一些书、一台小电视机和立体音响,可星期五时,下雪了,过山的隘口暂时关闭,父亲打来电话,问能不能推迟一个星期。我被围困在祖父母的小楼里,睡在祖父,可能也是曾祖父去世时躺的床上。我仰面躺在厚重的鸭绒被下,让两条胳膊像死人那样搁在胸前,想象自己再也无法动弹,只能这样等死。
我对露西娅说:“等东西运到后,我请你来家里吃饭。”我去了她工作的酒吧,她告诉我她还跟父母一起住,工作特别忙。她说,夏天的时候,她把车开报废了,想攒钱在春天时买一辆新的。我说,祖父母的车库里还有一辆老沃尔沃车,如果她愿意,可以先用起来。“就那辆老爷车?”她挖苦地笑了。
学校的工作不轻松。我在大学里上过几堂有关教学法的课,可这里的孩子野性十足,又调皮,让我的工作很难做。同事也不怎么帮忙,他们大多是本地人,课间休息时更愿意谈论即将进行的狩猎活动和村里的琐事,或者其他无关痛痒的事情。有一次,我打电话给一个顽劣成性的女孩的父亲,那是一个酒店的老板,他在电话上对我的态度就像对待一个黄毛小子似的。没过几天,校长下课后来到我的教室,说,如果有什么事情搞不定,最好先跟他联系,而不要把自己的无能推卸到家长的身上。我说:“阿斯特丽德看电视看到深夜,所以在上课的时候睡觉。”
校长看了一眼贴在窗玻璃上的剪纸,那是我和学生们一起做的。“雪花,”他说,“好像山里的雪花还不够多似的。”他慢慢地一言不发地把剪纸一张一张地从窗玻璃上撕下,撕完后,把它们放到我的讲台上,说:“您应该注意自己上课的进度,而不是去剪窗花。”
他走了。我听见外面孩子的喊叫声,我走到窗前。他们在打架,然后,好像突然接到命令似的一起跑出操场,沿着大街一哄而散。这不由让我想起曾经在村外垃圾场见到过的一群群羽毛凌乱的鸟儿。
白天变短了,而且越来越短,今年有很长时间没有下雪,雨水却很多。天冷了,乌云低得常常连山顶也看不见。露西娅说:“今年天气比往年糟糕,如果下雪的话,天倒会亮许多。”她说,她有时害怕会像母亲那样疯了。如果下午没课,我们就去村外的山上散步。那是今年秋天不多的几个晴朗日子里的一天,可太阳却很快下了山,只剩下高高的山峰还映照在阳光里。
露西娅说:“如果雪能够落下来,那大家至少还能去滑滑雪。”我请她吃饭,她说没时间。“那周六。”我说。好吧,她说。她说,空气里有雪花的味道,老人们说今年冬天会很冷,“可他们每年都这么说。”我想吻她的嘴,她却把头扭开,把脸颊送了上来。“给我讲个故事吧,”她说,“就凭你离开了那么久,也应该知道不少故事。”“我没离开,”我说,“我回家了。”
第二天,我们又去散步,走的是同样的路线,在昨天坐过的长凳上坐下。从那儿可以看到整个村子和湖边酒店难看的盒子似的房子。天空阴沉沉的,我们坐下没多久,便下起了雪,小片的雪花被风吹打到我们脸上,积聚在我们衣服的褶皱里,一旦落地,就即刻融化了。露西娅站起身,我让她等一下,可她摇摇头,独自沿着陡峭的山坡往下走,像孩子似的从一块石头跳到另一块。我望着她,直到她走进山脚的村子。我又坐了一会儿,便沿着公路回到村里,刚好准时到达教学楼。校长站在大楼门口,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从身边走过,走进教室。
露西娅星期六来我家。我上午买了菜,整个下午都在准备饭菜。露西娅安静地吃着,我问她好吃吗,她说,好吃,然后继续咀嚼。吃完后,我们坐在沙发上喝咖啡。她站起身,走到了电视机前,把它打开。我问,非得看电视吗?她说:“不一定,你也可以跟我讲些什么。”她让电视机开着,把音量调低了一些。“我一直在等你。”我说。“我可没迟到。”“我的意思是,从那时起,自从我们……上床后。”露西娅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你之后就再没碰过别的女人?”我说:“没有。”突然觉得自己相当可笑。露西娅粗鲁地笑了,说我疯了,这也太不可思议了。我说,我经常想她。露西娅站起身,说她得走了。我关上电视机,放了一张CD,问她是不是跟很多男人上过床。她说,这不关我的事,然后迟疑了一下,说,那当然,这里什么热闹事都没有。她说,她准备了避孕套,可现在不想干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避孕套朝我扔来,“送给你。”然后穿上鞋子和外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