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家人好(第10/11页)

后来我读到过在“心理所致”的疾病中,肺结核病高居前列:人们在艰苦得无法想象的情形下证明自己如何努力时,就会患上。这里面也许很有道理,可是我当时只知道被鼓励——即使由一个戴着消毒口罩的严肃的前军队护士命令——躺下来并待在那里时,那种感觉甚是愉快。

一待就是八个月时间。一九五一年二月,我出院了,以后只去看门诊,并被告知我可以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由退伍军人协会认可的诊所继续治疗。“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那个短语让人听着舒服,最棒的是这一点:我被告诉我的病符合“与服役有关的残疾”,允许我每个月领两百美元,直到我的肺部康复。这桩安排中,还有项追溯性条款,可以提供两千美元现金。

我和艾琳以前从未看到过这样的成功之光。有天深夜,我在试图做计划时,讲出了心里的疑虑,那就是是回到雷明顿·兰德公司呢,还是去找份更好的工作,这时艾琳说:“哦,听着:我们去做吧。”

“做什么?”

“你知道,去巴黎。因为我是说如果我们现在不做,趁着我们够年轻、够勇敢的时候,到底什么时间才会去做呢?”

我几乎不敢相信她说的话。她当时的样子,很像她在演出了《梦幻女孩》那一幕后,因为人们鼓掌而致意的样子,她的脸上,也有以前那种秘书式的“坚强”模样,说明她很有可能证明自己是个精力充沛的旅行者。

因为之后一切都发生得很快,接下来我记得清楚的,只是在“美国”号轮船上我们的舱室或者游客“包舱”里,举办的那场人多地方小的派对。艾琳在一张上铺上想给宝宝换尿布,但是不好弄,因为这个小房间里挤进很多人。我妈妈也在,她坐在一张下铺的边上,不停地说话,跟每个人讲全国女艺术家协会的事。有几个博特尼工厂的雇员,还有另外几个熟人,丹·罗森塔尔也在。他带来了一瓶香槟酒,还有一个看着挺贵的套手木偶,样子是只老虎,还要再过两年,宝宝才会欣赏这样的玩具。

关于这次时间紧张的聚会,我几次听到艾琳在电话上形容过是“我们在船上举办的小小soignée”[6]——我觉得那个词用得不对,可是懂的法语又不足以纠正她。酒喝得很多,可是好像多数都进了我妈妈的喉咙。她穿了件漂亮的春季套装,戴了一顶美丽的有羽毛装饰的帽子,很可能是专门为了这次而买的。

“……嗯,可是你们要知道,我们是唯一一家全国性机构,成员现在有几千个,当然,在我们考虑她们的入会申请之前,她们必须提交证据来说明自己作为艺术家的专业水平,所以我们真的是个很……”她越是自个儿说得起劲,她的膝盖就分得越开,她的前臂在膝盖上一边搭了一只,直到坐在她对面的客人都能看到她裆部阴影里的那兜布。她经常犯这种错误:她好像一直没意识到人们如果能看到她的内裤,也许就不会关心她戴着什么样的帽子。

丹·罗森塔尔走得最早,甚至在第一声警告的汽笛鸣响之前就走了。他跟我妈妈握手时,说他挺高兴见到她;然后他郑重地转身面对艾琳,张开了双臂。

已经给宝宝换过尿片——也好像对别的来访者都不关心了。“哦,丹。”她哭了,显得既难过又可爱,她很快就软绵绵地扑到他怀里。我看到他粗粗的手指有三四次抓紧了她娇小的背部。

“照顾好我的朋友,这个有前途的作家。”他说。

“嗯,当然,可是你也要保重,丹,好吗?保证写信?”

“那当然。”他告诉她,“那当然。不用说。”

后来他就松开了她,我马上起来,陪他上楼梯去主甲板,然后走踏板。我们很快都爬得气喘吁吁,所以在爬那条转得很厉害、散发着油漆味的楼梯时,我们不赶时间,但他还是说了不少话。

“这么说你会寄回来很多短篇,对吗?”他问我。

“对。”我只是模模糊糊意识到我是暗示他在利维顿的购房计划,我说:“去那边,我要写个过瘾。”

“嗯,好。”他说,“所以到头来,你还是不需要那家狗屁小美术学校。你永远都不需要整天鬼鬼祟祟地冒充画家,想歪点子,不用去跟一帮很‘随便’的法国人合谋揩美国的油。那就好,不错。你会凭着你搞坏了的肺而挣到的钱,自力更生做整个这件事。我为你感到自豪,我是说真的。”

我们这时到了开阔的甲板上,在踏板旁边的一堆人中间面对面站着。

“那好吧,”我们握手时他说,“保持联系。只是听着,帮我个忙。”他退后一步穿上大衣,大衣在微风中拍打着,他耸肩,让脖子旁边的地方穿得妥顺;接着他又走近看着我,严肃地告诫我:“帮我个忙,”他又说,“别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