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达·普莱斯(第2/3页)
当然,一旦回到自己的皮囊,你便会惊声尖叫,要求治疗。但你要记住:航空旅行、道路、城市、卖淫、为了贸易而聚集起来的人群——这些都是助你成功通往病毒的礼物。是外国三博士① 从远方带来的礼物。为拯救非洲的儿童,为了从非洲之心提取矿物,西方便将路修到了自家门口,再把门大开,任凭瘟疫出入。
蟾蜍会见光而死!死亡乃是蟾蜍和人类的共同权利,又何必大摇大摆呢 ?同事们指责我愤世嫉俗,但我只不过是诗歌的受害者而已。我记住了蟾蜍和人类拥有共同的权利。而就算我想,我也没法大摇大摆。我的腿可没有那种能耐。
我的工作是探究病毒的生命史。看起来,我在这方面干得还不错。事实上,我并未将病毒视为自己的工作。我将它们视为自己的亲戚。我没养猫,也没孩子,可我有病毒,我每天都会去宽大的玻璃碟前拜访它们。它们繁殖的时候,我就和一个好母亲没什么两样。我也会哄它们,祝贺它们。当它们举止古怪时,我就会特地做个记录。没和它们在一起的时候,我还会想之念之。关于艾滋病病毒和埃博拉病毒,我有了些重大的发现。结果,有时我就不得不去参加某些公开会议,并被授予“公共健康拯救者”这一类的殊荣。这让我很是吃惊,这头衔跟我简直毫不沾边。我绝不是疯狂的灭绝者,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去杀灭魔鬼般的微生物,相反,我尊敬它们。这就是我成功的秘诀。
我的生活令人满意,普普通通。我没日没夜地工作,每月去一次桑德林岛看望母亲,很享受在那儿的时光。我们几乎一言不发,任时间流走。母亲也由着我的性子。我们在沙滩上长时间地散步,她会注视着那些与此地同名的水鸟,三趾鹬② ,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有时,一月中旬,她会显得烦躁不安,我们便乘渡轮到对岸,沿着海岸高速公路开车往北驶去,驶过绵延数英里、单调乏味、了无人烟的矮棕榈树丛,偶尔看见几栋临时搭建的木棚,几个黑人老妪坐在那儿编织漂亮的香草篮子。傍晚过后,我们有时会将车驶入赞美之家③ 旁尘土飞扬的停车场,聆听那古老深沉的格勒④ 圣歌自窗内飘出。我们从未入内,我们都很清楚自己的位置。聆听时,母亲一直侧首望向非洲,目光落于大海之上,好似盼望着海水会瞬间流尽。
但大多数时候,我们哪儿都不去。我们就坐在门廊上,或者我在一旁看着她莳弄她的小丛林,她会一面摘下死掉的叶子、将腐熟的肥料撒入山茶花丛中,一面柔声自语。她住在公寓底楼,公寓是那种年代久远的砖砌楼房,装了防震栓。这巨大显眼的金属装置自东往西直直穿过这栋楼,露在墙外的两头则用和茶几一般大的铁质垫圈卡住。我觉得它也从母亲身上穿了过去,真的,她也需要这种东西,才不至于分崩离析。
她栖居于自己的世界里,等待着宽恕,而她的孩子们则扎根于四个不同国度的国土之上与泥土之中:它们已分别认领了我们。“枪栓、枪托和枪管。”她这样称呼我们。蕾切尔显然经常将自己拴住:任何一条路,只要她发觉前途不妙,便会止步。利娅则如子弹飞出枪管般往前猛冲,每一件事都要弄个水落石出。所以,我觉得我就是那个静心托腮做出评估的人,对任何事均一视同仁,本质上,便是相信任何植物或病毒都有权利来统治地球。母亲说我对自己的同胞没心没肺。她不知道。是我的心沉得过了头,我很清楚我们都干了些什么,我们都会有什么下场。
她仍旧受着在刚果落下的几种疾病的折磨:血吸虫病、麦地那龙线虫病,说不定还有肺结核。当她伸出舌头,让我治疗她的小痛小病时,我能看出她的每一个器官都已或多或少有些损坏。但随着岁月流逝,她的背虽然驼得愈发厉害,她却在自己的那个越发狭窄的空间里生存了下来。她从未再婚。如果有人问,她就会说:“和拿单·普莱斯的一场婚姻,我已经够了。”我看得出这是实话。多年以前,她的身体便被她那代价高昂的自由的疆界紧紧地束缚住了。
我也没结婚,但原因不同。后来我发现,那个自命不凡的著名神经病学家想当我的情人,有一段时间也确实把我引到了他的床上。但渐渐地,我那因爱情而醺醺然的脑瓜便明白了:他是在设计了那个治愈我的计划之后,才欢迎我到那儿去的!他是第一个领教了艾达的疾风暴雨的男人,但还不是最后一个。
我的测试是这样的:我设想他们都回到了那个地方,月光之下,我们周围的地面上蚂蚁沸腾。好,到底选哪一个,是瘸子,还是完美无缺的宠儿?我很清楚他们会怎么选。任何男人只要喜爱我现在的身体,就等于背叛了以前的艾达。这就是我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