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丝·梅·普莱斯(第3/4页)
“救赎什么呀!”这就是医生的回答。我真的相信那人是个罪人,敢这么顶撞父亲。我们注视着他把白色的石膏拌好,再铺在摊开的绷带上。我希望他别和父亲打起来。但如果真打起来,我希望自己能在一旁观战。我见过一次父亲打人,因为那个人不赞美主。
医生注视着我的胳膊,头也没抬地说:“我们比利时人在橡胶种植园里把他们当奴隶,割断他们的手。现在,你们美国人又在矿井里让他们当奴隶,直到他们把自己的手割断。而你,朋友,还一门心思地做着这份工作,想让他们说阿门。”
他一边包裹我的胳膊,一边说着割断手这样的话。他不停地把凉凉的白色绷带裹啊裹的,直到全部裹完。于是我的胳膊就像热狗面包里夹着的香肠一样。我很高兴,没人想把我的 手割断。因为耶稣让我成了白人,我想他们是不会那么做的。
他告诉我:“这东西会让你不好受。六个礼拜后我们会把它取下来。”
“好的。”我冲着白大褂的袖子说。那袖子上有血迹,是别人的。
但父亲和医生还没完呢。他跳着脚,喊道:“就靠我来让他们说阿门?我看没什么阿门可说!比利时人和美国人的生意把文明带到了刚果!美国人的援助是在拯救刚果。你等着瞧吧!”
医生双手握着我的白色断臂,就像握了根大骨头。他要看我的手指能不能弯曲。他扬起黄色的眉毛,但还是没有抬头看父亲一眼,说:“教士,比利时人和美国人带来的这个文明,是什么样的?”
父亲说:“怎么,修路啊!铁路……”
医生说:“哦,我明白了。”他穿着白大褂的身子弯下腰,看着我的脸,问我:“你父亲是开车把你带到这儿来的呢?还是让你坐客运火车来的?”
他真喜欢自作聪明,父亲和我都没有回答。刚果根本就没有汽车,他知道这一点。
随后,他直起身子,把残留在手上的白色东西拍掉,我能看出他已经弄完我的胳膊了。不过父亲还很想争论一番,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医生给我们打开门。
“教士。”他说。
“有何指教?”父亲问。
“我这人不喜欢反驳别人,但七十五年来,比利时造的那些路都是用来把钻石和橡胶拉出去的。也就是我们之间说说,教士,我认为这儿的人并不需要寻求你那种救赎。我认为他们是在寻求帕特里斯·卢蒙巴,他是新的非洲灵魂。”
“非洲有无数灵魂。”这是父亲对他说的话。父亲应该心里有数,因为他就是在努力救所有人。
“嗯,对,确实如此!”医生说。他往外看了看走道,然后关上门,我们还在屋里。他压低嗓门说:“上个礼拜,他们有一半的人都在斯坦利维尔为他们的塔塔·卢蒙巴喝彩。”
父亲说:“塔塔·卢蒙巴,就我所知,他是个赤脚邮递员,从没上过大学。”
“是这样的,教士。但那人有办法发动群众,所以应该并不需要什么鞋子。上礼拜,他讲了如何用非暴力的方式走向独立,讲了有一个小时。群众太喜欢听啦,他们发动了暴乱,杀死了十二个人。”
说完,医生转身背对着我们。他在一个碗里洗了洗手,像妈妈洗完盘子那样用毛巾把手擦干。然后,他转身过来,又仔细盯着我的胳膊看了一分钟,再看向父亲。他告诉父亲在这片土地上,只有八个刚果人上过大学,没有一名刚果人医生和军官,没有一名。因为比利时人不允许他们受教育。他说:“教士,如果你想找刚果新领导人的话,别去学校礼堂。还是去监狱里看看吧——上周暴乱后,卢蒙巴先生就到那里去了。等他出来以后,我觉得他的追随者会比耶稣的更多。”
天啊!在这之后,父亲就一丁点儿都不喜欢这个医生了。竟然说有东西比耶稣好,那是大罪。父亲抬头望向天花板,又看向窗外,忍着没砸东西。后来医生打开门,我们该走了。天花板上的灯是只透明玻璃碗的样子,里面盛了半碗黑乎乎的东西,就像是咖啡,不过其实是死虫子。我知道为什么。它们都喜欢往上爬到灯里去,因为灯相当相当漂亮,就像它们很想要的东西,结果它们就被困在里面了。
我知道你要是碰碰它们的话,它们会有什么感觉。就像某个人的眼睫毛碰到你的手指那样。
回到家里后,姐姐们不得不每天晚饭时都把好吃的让给我,还要帮我穿衣服。这真是最好的事。我指给利娅看哪里可以爬上那棵鳄梨树,她就把我推上去了。我只用一只胳膊也还能爬。我只能整天和利娅玩,因为家里其他人都不太对劲儿。要不然就是她们都长大了,不想玩了。
我们只能在树上等着。我告诉她:“阿克塞尔罗特先生喝红色的威士忌。他把酒藏在飞机的座位底下。我用脚把它滚了出来,又滚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