绒毛般的呼吸(第3/9页)
“好看吧?”
我的眼里噙满了泪水,没能阻挡住,便从眼睛里滚落下来。
“我猜他一会儿就醒了,”索菲亚说,“已经睡了两个小时了。”
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奇迹。就是这个小男孩在春天里让冰激凌机器停止了转动。瞧那小小的手和粉粉的手臂。
我弯下腰仔细看他的脸,那对眉毛就跟用画笔画出来的一样。一只小手微微动了一下,拳头松开了,不过还没醒来。绒毛般的呼吸,正如怡达·赫尔哈德在诗里写的一般,轻轻地一上一下,几乎察觉不到。
索菲亚也侧身躺着,面对着宝宝,说:“我再休息一会儿。”
“要我出去吗?”
她摇了摇头。
“那我再待一会儿。”
她嗯了一声。
这时我才闻到怡达的那首小诗里的味道:蜂蜜的香味,新鲜的牛奶,一窝刚出生的小动物,睡得正香。
索菲亚的乳头变宽了,颜色也变深了,胸很大,看起来很强壮,很美丽。不仅是她,他们俩躺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无比美好的画面,是母亲和孩子之间的牵连。赤裸的身体看上去很自然,保护着宝宝和她自己。
卢卡在楼下做冰激凌,很晚才会上楼来,到时候我就该走了。
索菲亚闭上了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条腿跷在另一条腿上。我小心翼翼地在古斯配的脑袋上亲了一下,使劲嗅了一口他的味道。是一种事实已成的味道,是出生,也是秘密。他没什么反应,和他的第一次接触就这么过去了。我见到了他,而他却没见到我,不过这已经足够了。
古斯配出生后不久,我便第一次前往特拉维夫,去参加莎尔国际诗歌节。我在鹿特丹待了一个星期左右,抱着古斯配,只见他满额头的褶皱,盯着我的脸看。他似乎还没弄明白,不明白我在微笑时露出的洁白的牙齿,不明白我那三天没刮的胡子。我把自己的鼻子贴在了他的小鼻子上。
卢卡白天晚上都待在厨房里,要准备三十种不同的冰激凌。下午就帮母亲卖冰激凌。他话不多,见了店里的常客,连声招呼都不打。那个星期我都没见他抱过古斯配。索菲亚每时每刻都跟宝宝待在一起。我要是从办公室里看见她坐在店外面,就会立刻下楼。很多时候古斯配都在睡觉,一只小手搭在妈妈胸前。
索菲亚告诉我,宝宝出生后体重总会下降一点,接着便一天接一天地长大。医护人员觉得古斯配长得很好。
我在鹿特丹的那七天里倒是没看出什么变化来,古斯配还是那么小,穿的衣服仍然那么大。也许头发的颜色变浅了一点,不过那么细微的变化很容易就从记忆的筛子里落下去。
卢卡的变化倒是很明显:眼睛变小了,眼袋一天比一天大。
“你儿子不让我好好睡觉。”一天下午他开玩笑似的对我说,可是谁都没有笑。
当我抱着古斯配的时候,也许小家伙已经看清了一切,所以额头上才出现了褶皱。两张非常相似的脸,一个把胡子剃得滑溜,一个面带微笑;一个微微皱眉,一个被太阳晒黑。
到了特拉维夫我才知道组织方给我安排了一个翻译。诗人们用母语朗诵,再被翻译成以色列语。我需要英语翻译,于是一个系着围巾的小个子男人整天跟着我。他在欧洲议会上班,对诗歌毫无兴趣。不管我坐在哪里,他都跟在我后面,嘴巴贴在我的耳边,把诗句同步翻译出来,还时不时给出一些评论:“妈的,怎么又是玫瑰!去他妈的玫瑰花,去他妈的玫瑰花。”看来他不怎么喜欢比喻的手法。
众多节目中,有一个是以色列和巴勒斯坦诗人互相翻译对方的作品,所有作品都跟冲突有关。在能够翻译之前,得了解对方看待斗争的态度。诗人们必须钻进对方的脑袋,而这必然会引起一番争论,翻译仿佛在我耳边做一场比赛的现场报道。虽说诗人们很少同意对方的观点,倒也把别人的故事听进去了。
回到鹿特丹,我便全身心投入到世界诗歌节的准备过程中,六月中旬诗歌节就要开幕了。我跟记者们见面,纠正英语翻译,和其他编辑商量节目安排,有时候到了晚上十点,还待在办公室里。那些天很忙,不过肯定没有冰激凌店里忙。卢卡吃力地搬装冰激凌的盒子,把甜筒和奶昔送到店外面的小男孩和小女孩手里。他一定腰酸背痛,从走路的样子就可以看出来,简直跟父亲一个样。
索菲亚的气色倒是越来越好,推着婴儿车漫步在新马斯河岸边。有时候坐在岸边的椅子上,一边看着大船开向腹地,一边给古斯配喂奶。只要她伸出食指在古斯配的嘴唇上摸两下,古斯配就会笑起来。
索菲亚很快就恢复了苗条的身材,穿上了裙子。看着她,真是一种享受。身体线条紧致,胸部丰满。有一次我在公园街遇见她,当时刚跟一个诗歌节的赞助商聊完。正直柳絮飘飘的季节,城里有些地方就跟下雪了似的,无数的柳絮飘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