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的婚礼和父亲那会唱歌的鸟儿(第5/8页)
“雄鸟终于唱歌了!”父亲高兴得像个孩子,“它又是唱,又是叫,快听。”
我早就听见了,只要走进店里,就能听见。那只雄鸟叫起来就像店里养了一窝鸟似的,特别投入,特别有激情。仿佛在过去的一段日子里,它的嗓子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现在又恢复了正常。
“它很兴奋,”父亲说,“因为它的女朋友死了。”
鸟不停地叫,母亲和索菲亚什么也没说,站在柜台后面,店里没有顾客,她们有的是时间来看雨发呆。
“看它多高兴啊,跟过节似的,真是太棒了!”
我看着那只雄鸟,根本不像那只沉默良久的小鸟。
“另外一只呢?”
“那只雌鸟?”父亲说,“别提了,都已经是过去式了。快听,它唱起歌来像个冠军似的。”
“你把它埋起了吗?”
“它一直不开口,原来是因为不幸福,因为害怕,没准还抑郁呢。”
父亲说这话的样子仿佛是实现了一项发明,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项发明。他的命运似乎又跟小鸟联系起来,而这次鸟还活着。
“快,快唱,你再也不用伤心了。”
母亲突然轻声哭起来,虽然没发出什么声音。她背对着我,我没看见眼泪,却注意到索菲亚把手搭在了母亲的肩膀上。
父亲并没有意识到母亲和索菲亚的沉默,只顾着听鸟叫。那只鸟叫起来声音刺耳,而且还叫个不停,间歇的时间很短。唯一的好处是过一会儿就适应了,道理跟时钟的滴答声一样。可是到店里来喝咖啡的客人都快被吵疯了。
“它这是高兴的,”父亲解释道,“它的女朋友死了。”
有的客人觉得好笑,而有的听了直摇头。
有人说:“你应该在笼子外面套个罩子。”
父亲的回答是:“它受的罪已经够多了。”
最后还是卢卡把鸟笼子提到了二楼的厨房里。店里的客人是听不到鸟叫了,母亲却得整天看着它,听它叫,他们的卧室就在厨房旁边。
每次我经过店外,进去跟她聊天,她就开始抱怨:“早上五点钟就开始叫了,它一叫,爸爸就立刻从床上跳起来,让它接着叫。然后还跑到楼下,作为奖赏挖了一勺糖又上来。”小孩子们很喜欢把那种糖撒在冰激凌上,把它们叫作“彩糖”。妈妈,加些彩糖可以吗?有时候这个问题一天要问三百遍。
“要是店里没什么事情可做,他就立马跑上楼去听鸟叫。”
我心里想,母亲是觉得父亲对那只小鸟的关注糟,还是这雨天更糟?从气象预报来看,未来几天并不会有什么明显改善,这应该是数年来开市开得最差的一年了。尽管如此,还是会有人不管天气好坏,都来买冰激凌吃。他们总说:“就算打着伞,也一样好吃。”又或者:“我们才不会因为这几滴雨影响了心情呢。”
这是鹿特丹人的个性,不过他们也一样期盼太阳的出现和漫长慵懒的白天。
索菲亚穿着一件玫红色的裙子,涂着玫红色的口红,辫子上的蝴蝶结也是玫红色的。她母亲是山里的美人,而她就是这个阴雨城市的美人。只见她对我微微笑了笑,不过却没有触及到我的内心。
卢卡在厨房里尝试新的口味,父亲在看鸟,我打算回公寓,拿一本诗集坐进刚买的二手沙发里。三个各忙各的。
几年后,我去参加马尔凯诗歌节,赤裸裸地躺在巴黎的一家旅馆里,看着玫红色的墙纸。洗完澡,盯着罂粟花的图案,这才发现房间里的一切都是玫红色的。从地毯到窗帘,从被子到床头柜,从桌子到电话,再到天花板。叫我惊讶的是,我看见自己的龟头也成了玫红色的。那天,在寂寞的巴黎,我想起了索菲亚的裙子,解开了在忧郁的春天里纠结成一团的线。
我明白弟弟为什么试着用橄榄油做冰激凌了,为什么把哈密瓜和薄荷混合到一起,为什么直到深夜还在研究配方,为什么索菲亚有时候晚上十点半就躺在床上,白天又整天盯着深深的水洼。小孩子们穿着靴子在水洼里蹦来蹦去。
夏天终于来了,来得非常彻底,一切属于夏天的迹象都出现了:淡蓝色的天空,潮湿的毯子,短裙,漫长的白天,眨眼的星星,雀斑,黄蜂,冰雹,还有晒伤的鼻子。夏天仿佛意识到自己的时间已经不长了,急匆匆地释放出一片生机。
卖冰激凌的人常说:“宁可春天,也不要夏天生意不好。”天晚了,也有人在酒吧里说:“最好在冬天,别在夏天里喝醉。”
天暖了,各种新口味也问世了。开店以来,柜台里冰激凌的顺序第一次被打乱,有的客人完全摸不着头脑。在巧克力冰激凌旁边不再是覆盆子味的冰糕,而是无花果杏仁冰激凌。过了一个星期,覆盆子冰糕又回到了原先的位子,而巧克力味却被咖啡豆蔻味取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