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时而为火(第2/19页)

他让老头站在领圣餐的围栏前,然后他自己动静很大地爬上楼梯,找到绳子的另一头。抓住绳子,他走下楼厅,进入黑暗中,与此同时,老头被吊了起来,飞快地向上升,等到扫雷兵走到底楼,老头已经摇摇晃晃地挂在半空,离画着壁画的墙不到三英尺,照明灯在他四周打出一个光圈。扫雷兵手里握着绳子,继续往前走,直到把老人转到右面,停在《马克森提乌斯皇帝的逃逸》前。

几分钟后,他把老人放下来,同时他自己吊了上去,也点了一盏照明灯,升到穹顶深处绘着的蓝色天空。他曾用双筒望远镜向这里凝视,他还记得那时看到的星星。他向下看到中世纪专家坐在长凳上,精疲力竭的样子。现在他知道这个教堂有多深,但不知道有多高。液体的感觉。有如一口深不见底的漆黑的井。照明灯在手中就像一根魔杖闪闪发亮。他让自己转到她面前,他的悲伤女王,一只棕色的手伸向她那巨大的脖颈。

锡克人在花园的尽头搭了一个帐篷,那里曾经长过一些薰衣草,汉娜觉得。她在那一带看到过干叶子,用手指搓了一下,辨认出是薰衣草。时不时地,一场雨之后,她能闻出薰衣草的味道。

一开始他根本不进屋。他只是会经过,在执行扫雷任务的路上。总是很有礼貌。轻轻点点头。汉娜看到他用一盆接来的雨水洗澡,水盆很正式地放在日晷的顶上。花园里的自来水龙头,以前用来浇苗床的,现在已经干了。她看着他棕色的光脊梁,看他把水浇在自己身上,像鸟儿扇动翅膀。白天,她总是看到他的胳膊,露在短袖军装外面,还有那把一直跟着他的步枪,尽管看起来已经不需要了。

他佩枪的花样很多——挂在腰上,挂在肩上,一只胳膊肘挎着。他一转身,突然意识到汉娜在看他。他经历过恐惧,并且活了下来,他会围着疑似有地雷的地方走几步,默认这幅全景中的她的目光,仿佛是在声明他什么都能对付。

他的自立自信对汉娜来说是种安慰,对房子里所有的人都是,尽管卡拉瓦乔抱怨这个扫雷兵没完没了地哼一些西方歌曲,都是他过去三年在战争中学会的。另一个扫雷兵,跟他一起出现在暴风雨中的那位,名字叫哈代,现在被派驻在别的地方,离镇上更近,不过她见过他们俩一起干活,带着他们的全副武装走进一个花园拆除地雷。

狗留下来不走了,跟着卡拉瓦乔。这个年轻的士兵会跟狗一起又跑又跳,但是他拒绝给它任何食物,认为应该让狗自己生存。如果找到食物,他会自己吃掉。他的礼貌到此为止。有几个晚上他睡在可以眺望山谷的墙垛上,只有下雨的时候才钻进帐篷里。

他倒是目睹了卡拉瓦乔在夜里的游荡。有两次,这个扫雷兵跟着卡拉瓦乔走了很远。但是两天后,卡拉瓦乔拦住他,说,别再跟着我了。他想否认,但是等他的前辈把手放在他撒谎的脸上,他顿时没了声音。所以士兵意识到卡拉瓦乔前两个晚上就知道他在跟踪他。无论如何,跟踪别人只是他在战争中养成的一个习惯,是后遗症。就像即便现在,他还会不时心痒,想举起步枪,然后准确地击中某个目标。他一次又一次地瞄准某个雕像的鼻子,或者某只在山谷上空盘旋而过的棕色老鹰。

他终究还是一个小伙子。他吃起饭来狼吞虎咽,然后一跃而起,收拾盘子,一顿中饭只给自己半个小时。

她看着他工作,在果园里,或者屋子后面长满野草的花园里,他是那么认真,忘了时间,就像一只猫。她注意到他手腕深棕色的皮肤,手腕上戴着一只手镯,常滑来滑去,他在她面前喝茶的时候,手镯哐当直响。

他从来不说他的搜查工作有多危险。时不时会响起一阵爆炸声,她和卡拉瓦乔都会飞快地跑出屋子,闷闷的爆炸声让她的心绷得紧紧的。她有时会跑出去,有时则跑到窗边,眼角总会瞥到卡拉瓦乔,然后他们俩就会看到扫雷兵正冲着屋子懒懒地挥着手,站在杂草丛生的露台边上,甚至都没有转过身来。

有一次,卡拉瓦乔走进藏书室,看到扫雷兵趴在靠近天花板的地方,背靠着那幅错视画——只有卡拉瓦乔会在走进一个房间后抬头去看天花板的角落,他要确定屋里是否只有他一个人——年轻士兵的眼睛并没有离开目标,同时举起手掌,打了个响指,示意卡拉瓦乔停步别再往前,为了安全他得出去。他正在抽一根导火线,然后把它剪断,他在这个角落里找到的导火线,藏在窗幔上面。

他总是在哼着歌,或者吹口哨。“谁在吹口哨?”一天晚上英国病人问道,他还不知道这个新来的客人,甚至还没见到过他。躺在墙垛上,扫雷兵总是一个人边唱歌边看着天上的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