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2/3页)
马丁把《宝藏探寻者》卖给那家芝加哥报馆所应得的稿费十块钱也没有到手。文章刊出了,他翻了中央阅览室的报纸合订本才知道的,可是他从编辑那儿半点音信也得不到。他写去的信被置之不理。为了保证对方一定收到,他把有几封信挂了号寄去。他认为,这简直是强盗行为——丧尽天良的欺诈伎俩。他挨着饿,而人家却偷走他的商品,他的货,他唯一的糊口之道就是把它们变钱呀。
《少年与时代》是份周刊,他那篇两万一千字的连载故事刊出了三分之二,杂志就停办了。这一来,他拿到那十六块钱的希望就全完蛋啦。
有了这些倒霉事还不算,他自以为最出色的作品之一,《罐子》,结果也是白费心血。原来他在失望之余,发狂似的挑选一家家杂志,结果把它寄给了旧金山一份社交周刊,《浪涛》。他把它投给这份刊物的主要原因是:既然它只消从奥克兰跨过海湾就到,就可能很快接到决定采用不采用的回音。两星期后,他喜出望外地在报摊上看到他这篇小说在最近的一期上全部刊出了,还附有插图,并且登在最重要的地位上。他走回家去,心里跳,一路思量着他们采用了他这一篇最出色的东西,不知道会给他多少钱。再说,这一次接受得快,刊出得快,叫他想想也高兴。那位编辑接受了没有通知他,使这回事全然出乎他的意料。等了一个星期,两个星期,又是半个星期,焦急的心情战胜了胆怯的心情,他写信给《浪涛》的编辑,信上提了一笔说,也许由于营业主任的疏忽,把他那一小笔账给忘了。
马丁心想,即使这笔稿费至多只有五块钱,也可以买好些蚕豆和豌豆做豆羹,让自己吃饱了再写五六篇这一类的东西,说不定一般出色呢。
编辑先生回了一封冷冰冰的信,马丁看了,不禁佩服对方真有一手。
“足下惠赐大作,我们深为感谢,”信上写着。“我们全体同人均赞赏备至,足下谅已看到,该稿已立即刊出,并占重要版面。我们至诚希望,足下对插图感到满意。
“奉读大札再三,发现足下似有误会,以为敝社对非特约稿件亦概致稿酬。我们实向无此例,而尊稿为非特约稿件,当无疑问。我们收到来稿时,以为足下对此定已明了。我们谨对此不幸误会深表遗憾,并顺致无限敬意。我们再次对惠赐大作表示感谢,更盼源源赐稿,即请云云——”
信末还有一段“又及”,大意是虽然《浪涛》没有免费优待的先例,他们很乐意在明年给他赠阅一年。
得了这次惨痛教训以后,马丁在所有稿件的第一页上端都打上这些字样:“请照贵社一般稿费率计酬。”
他安慰自己说,早晚有一天,它们会照我自己的一般稿费率计酬的。
这时期中,他发现自己怀着追求尽善尽美的热望,于是,在这种心情的支配下,他把《你推我搡的大街》、《生之美酒》、《欢乐》、《海洋抒情诗》以及其他早期作品重写的重写,提高的提高。跟过去一样,一天干十九个钟点的活还嫌太少,不合他的心意。他拚命写作,他拚命看书,在百忙之中忘了戒烟的苦恼。罗丝遵约送来的戒烟药水,瓶上贴着五颜六色的商标纸,被他藏在镜台最隐秘的角落里。每逢挨饿的时候,他特别感到没有烟抽的痛苦;可是,不管他怎样一次次地克制了想抽烟的欲望,这欲望始终待在他心里不走,还是那么强烈。他认为这次戒烟是自己一辈子最伟大的成就了。罗丝的看法是,他做的不过是应该做的事罢了。她用自己的零用钱买了戒烟特效药,送给了他,不几天就把这事忘个干净。
尽管他讨厌并且瞧不起自己那些如同用机器制造的短篇小说,它们倒很走运。多亏它们,他把当掉的东西全赎了回来,还清了大部分欠账,还买了一副自行车新轮胎。这些短篇小说至少使他吃得饱肚子,让他有时间写野心勃勃的大作品;而他唯一的鼓励就是从《白鼠》收到的那四十块钱。他把希望寄托在这方面,相信真正第一流的杂志给一个无名作家的稿酬,如果不比这数目多,也至少不会再少。可是问题在,怎样打进那些第一流的杂志呢!他那些最出色的小说、论文和诗歌尽在它们中间兜圈子,没有人要,可是,他每个月翻开它们的五花八门的封面,看到的尽是些枯燥、乏味、缺乏艺术性的劳什子。他有时候不禁想起,只消有一位编辑老爷肯从他高贵的宝座上跑下来,写给我一行鼓舞的话,那才好啊!尽管我的作品是与众不同的,尽管他们为了谨慎起见,认为对他们的刊物是不适合的,它里头总多少有点儿火花,有些地方总有一点儿,可以多少激起他们的赏识吧。于是,他就会拿出一篇稿子,譬如说《冒险》吧,看了一遍又一遍,想找出使编辑不发表意见的理由,可就是找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