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4页)
“对,”马丁回答。“我见了一个鬼。明儿见。明儿见,葛特露。”
他动身走出屋去,邋遢的地毯上有一道缝脱了线,把他绊了一下。
“别把门儿砰地关上,”希金波森先生警告他。
他感到血管里鲜血热辣辣地蠕动着,可是按捺住了,随手轻轻带上了门。
希金波森先生对他老婆得意洋洋地望着。
“他喝了酒,”他压低了嗓门嘶哑地说。“我早跟你说过他会喝个醉的。”
她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他的眼睛怪亮的,”她承认,“他脖子上没有硬领,出去的时候可戴着。可是,也许他只喝了一两杯吧。”
“他站都站不住啦,”她丈夫一口咬定说。“我留心看着他。他不会好好儿走,不绊脚不成。你自个儿也听到的,他在过道上差一点摔了一跤。”
“我想那是给爱丽丝的车子绊了,”她说。“他在暗里看不见。”
希金波森先生开始扯高嗓门,怒火也上升了。他整天待在店堂里,抹杀了自己的个性,要等到晚上,跟一家人一起的时候,才恢复本来面目。
“说真的,你这位宝贝兄弟喝醉啦。”
他的声音冷酷、尖刻、干脆,他的嘴唇发起音来斩钉截铁的,像机器上的印模,把每个字盖上一个印。他老婆叹了一口气,可还是不做声。她是个身材肥大的妇人,老是穿得邋邋遢遢的,被她自己那笨重的肉体、她的家务和她丈夫弄得老是疲乏不堪。
“说真的,这是打他爸爸那儿遗传来的,”希金波森先生又数落起来。“他也会那么死在街头的。这你也明白。”
她点头,叹气,还是只顾缝着。他们俩一致同意,马丁喝醉了酒回家来。他们天生不懂得美,不然的话,他们就会明白,这双亮闪闪的眼睛和这张红通通的脸蛋,说明了青年人破题儿第一遭尝到了爱情。
“给孩子们一个好榜样,”希金波森先生在他老婆一手造成的、自己深恶痛绝的静默中突然哼着鼻子说。有些时候,他简直巴不得她肯多顶自己几句嘴。“要是他下回再喝醉酒,他就得滚蛋。懂吗!我不愿容忍他这一套鬼把戏——灌饱了老酒,‘腐蚀’天真无邪的小孩儿。”希金波森先生喜欢这个字眼儿,这是他词汇里头的一个新词,还是新近从报上的专栏中物色到的。“正是这么回事,‘腐蚀’——没别的说法啦。”
他老婆又叹了口气,伤心地摇摇头,继续缝着。希金波森先生又看起报来。
“上星期的伙食费,他付了没有?”他从报纸顶上开了一炮。
她点点头,接着说:“他还有点儿钱呢。”
“他什么时候再出海去呀?”
“我看,要等他花光了工钱吧,”她回答。“他昨儿上旧金山去打听过一条船。可是,他眼下手头还有钱,因此挑三剔四的,不肯随便跟哪条船签约。”
“他这么个起码水手,也配摆架子,”希金波森先生哼着说。“挑三剔四!他配!”
“他说起有一条帆船,预备开到什么稀奇古怪的地方去找宝藏,还说如果他的钱应付得了的话,他要乘那条船去航海。”
“要是他打算安顿下来,我倒可以给他一个差使:驾大车,”她丈夫说,可是声音里没有一丝善意。“汤姆不干了。”
他老婆露出吃惊和诧异的神气。
“今儿晚上走的。打算给卡鲁塞斯家干活去。他们出的工钱大,我可出不起。”
“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你会留不住他的,”她叫嚷起来。“他值的钱不止你给的那么些呢。”
“听好,老婆子,”希金波森威吓地说,“我跟你说过不知多少回了,别过问这桩事。下回我可要不客气啦。”
“我可不怕,”她带着鼻音说。“汤姆是个好小子。”
她丈夫对她眼睛一瞪。这是不折不扣的反抗呀。
“要是你那个弟弟真有能耐,他可以接手驾大车,”他哼着说。
“不管怎么样,他又不短你伙食费,”对方抢白道。“再说,他是我的弟弟,只要他不欠你钱,你就没权利整天价叱骂他。就算我已经嫁了你七年了,我可还有些儿做姐姐的感情呀。”
“你跟他说过,要是他再在床上看书,你要跟他算煤气钱了吗?”他责问道。
希金波森太太一声也不吭。她的反抗情绪消退了,她的精神在她疲乏的肉体里萎缩了。她丈夫胜利了。他主宰着她。他怀恨在心,眼睛里冒着凶光,耳朵里听着她发出咻咻的鼻息声,觉得很高兴。他叫她屈服,从中得到极大的愉快,而这些日子来,要叫她屈服是挺容易的,虽然在他们结婚生活的头几年里,当那一大群孩子还没生下来、他不断的唠叨还没有削弱她的精力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