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5页)

康维认为所有的女人大概都会这么回答的,布林克罗小姐自然是最为典型的一个。无论如何,马林森的激动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为了示好,他给康维递上一支,自己却没抽。“我了解你的感受,”康维温和地说道,“前景很不妙,从某种程度上说可能会更糟,毕竟面对这种事我们没什么办法可想。”

“换个角度,也有可能朝好的方面发展呀。”他不禁又补了一句。他仍然感到疲惫不堪。他的性格中有某种一般人称作“懒散”的东西,虽然不是很明显。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没有人有本事去解决更棘手的问题,而且很少有人会更好地承担责任;实际上,他并不热衷于行动,也根本不想去承担什么责任。两点都体现于他的言行之中,而他把这两者结合得恰到好处。可他总盘算着让其他能够胜任或者能干得更出色的人来做这些事情。在某种程度上说,无疑正是这种小聪明使他在部队中获得了荣誉,也可以承担比预期更小的风险。现在,他没有足够的野心和勇气把责任硬推给别人,或者在真正无事可做的时候,为自己的无动于衷作一番振振有词的辩护。他的敏捷有时只能被简单地看做是一种草率的举动,而他在危急时刻的冷静却令人钦佩,也经常让人觉得他过分谨慎。官方人士却更愿意认为康维是一个勇于承担责任的人,他表面上的冷淡,只不过是在掩藏他丰富而良好的情感和修养。一种暗暗的怀疑一直伴随着康维,有时这种怀疑会不断地涌上心头,难道他真的是表里如一地沉着冷静,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一点不在乎?不过,正如“懒散”这词用在他身上并不合适,大多数外人对他的看法同样有失偏颇,其实他的这种个性,非常简单却令人迷惑——他只是喜欢清静、沉思,并且喜欢独处。

他已侧身坐了很长时间,眼下他也没什么能做的,于是干脆靠回座位睡起来。醒来时,他发觉几位同伴也放下先前的种种担忧和焦虑,照样屈服了。布林克罗小姐身体僵硬,闭目坐着,像一尊失去光泽的废弃的塑料模特;马林森弓着身子,懒洋洋地坐着,一只手撑着下巴;而那个美国人正鼾声如雷。之前的争吵让他们感到很困倦。忽然,康维感到自己身上涌起一阵轻轻的眩晕,心跳也加快了,然后觉得有一种力量在猛烈地吞噬自己。他记得过去曾有过一次类似的反应,那是在瑞士的阿尔卑斯山上。

过了一会儿,他转头朝窗外望去。只见天空碧蓝如洗,午后的明媚阳光下,有一种梦幻般的景色向他飘来,仿佛一下子就把他余下的氧气从肺里吸了出来。远处,视野的尽头,隐隐呈现出绵延重叠的雪山峰峦,被冰雪装点得银光闪闪,雪峰仿佛飘浮在绵绵的云层之上。飞机整整盘旋了一周,然后向西飞去,渐渐同地平线叠合在一起。地面的色彩强烈而炫目,几乎有些花哨,仿佛是几个神志不清的印象派怪才笔下的画布。此时,在这巨大的舞台之上,飞机伴着嗡嗡声沉闷地盘旋在一个深不可测的峡谷上方,对面是一堵陡峭的白色悬崖,若没有阳光的照射,仿佛就是天空的一部分。就像从莫林看到的层层叠叠的少女峰闪耀着的灿灿银光。

普通的事物很难给康维留下印象,他也不太留心“风景”,尤其不屑于那些被“考虑周到”的市政当局装设了坐椅的著名景区。一次,有人带他到印度大吉岭附近的老虎岭,去看珠穆朗玛峰的日出,他却对这世界最高峰感到很失望。而此刻窗外的这一令人生畏的奇观则完全不同,它没有一点矫揉造作,在那傲然屹立的雪山冰峰中,蕴藏着某种自然原始而神奇的力量,一种壮丽雄奇之中交织着苍莽与粗粝的风格,令人感到难于接近。康维陷入了沉思,想着在地图上大概的位置,推算着距离、时间和航速。过了一会儿,他发现马林森也醒了过来,便拍了拍这小伙子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