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5页)

而这时康维正忙着一件更实际的事情。他把每个人身上的纸片收集起来,然后在上面用各种语言写上求救信息,每隔一会儿就朝地面扔几张。在这种人烟稀少的地方,虽然希望渺茫,但还是值得一试。

机上第四位乘客,布林克罗小姐这会儿紧绷着身子坐着,双唇紧闭,一言不发。她是个弱小而坚韧的女人,带着一种被迫参加聚会,却对聚会上那套玩意儿不能苟同的神情。

康维没有另两位男士那么多话,因为把求救信息翻译成各种语言是一项需要集中精力的脑力活儿。不过,如果问到他,他仍会作出回答,他还对马林森的绑架说表示了模棱两可的赞同。他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同意巴纳德对空军的责难。“虽然不难发现,这事儿是怎么发生的:在一个骚乱的地区,那些身着飞行装备的人看起来都没什么两样,没有人会想到去怀疑这么个有着专业装备的人,况且他看起来还非常懂行。这家伙懂飞行信号之类的,而且很明显,他还知道怎么飞行……还有,我同意你的看法,这种事情肯定会有人倒霉,有人要惹麻烦的,你完全可以相信,尽管我怀疑不是他。”

“很好,先生,”巴纳德说道,“你能看到问题的两方面,我很佩服。无疑,这是最合适的态度,就算你被骗了也要这么有风度。”

康维心里很清楚,他们喜欢说些傲慢的话,但也不冒犯人,他客气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他感到十分疲倦。那是一种知道随时可能遭遇不测,却又无法逃避的无可奈何的困倦。直到快傍晚的时候,巴纳德和马林森还在争论不休,其中有一两个看法,康维还听得进去,可当他俩向他征求意见时,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累坏了,”马林森说,“忙了几星期,也难怪。”

“你是他朋友?”巴纳德问。

“我和他在领事馆共过事,我也只是碰巧知道他已四天四夜没合眼了,实际上,我们真算是走运了,有他和咱们一起被困在这该死的机舱里。他除了会许多种语言,还自有一套与人打交道的办法,如果能够帮助我们摆脱困境的话,他会去做的,他处事总是很冷静。”

“好吧,那就让他好好睡吧!”巴纳德表示同意。

布林克罗小姐嘴里终于迸出一句话:“我倒觉得他像个勇敢的男人。”

康维反而不确信自己是个非常勇敢的人。他实在太疲倦了,他在闭目养神但并没有睡着,他能听到和感觉到飞机在空中的飞行,而且也听到马林森对自己的那一番称赞,他的心里虽感到得意但又有些忧虑。这会儿他感到有些反胃,他精神焦虑不安时就会有这种身体反应。以过去的经验,他很清楚,自己并不属于那种为冒险而冒险的人。虽然在某种程度上,这件事情让他也感到有一种冲动,那是一种让沮丧迟钝的内心世界得到净化、洗礼的冲动。但他绝不愿拿性命开玩笑。早在12年前,他就开始对法国战壕里残酷的冒险深恶痛绝了,他好几次正是拒绝了毫无意义的无畏行动才免于一死。甚至他那准尉军衔的获得也并非是凭借勇气和胆量,而是靠某种很不容易才训练出来的忍耐性。自从开战以来,无论什么时候遇上危险,他都渐渐对它们失去了兴趣,除非是遇上那种让他感到极度刺激的危险。

他仍闭着眼睛,听到马林森刚才的话,他有所触动,乃至有些沮丧。命中注定,他的镇定总是与勇气相悖,而现在这种心态,实际上是缺乏男子汉气概的表现。在他看来,大家正处于一种糟糕透顶的尴尬处境,而他心里非但没有激起充分的胆量与勇气,反而对将要降临的任何麻烦都感到极度的厌恶。他预见到在某些情况下他必须按照推测来行动。比方说眼下这位布林克罗小姐,她是个女性,她要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在意这事,他担心在这种场面自己难免会做出不太合适的举动。

他装出一副刚刚醒来的样子,随后就同布林克罗小姐交谈起来。他发现她既不年轻也不漂亮——其人品也不敢恭维。不过,在这种困境中,这样的人却非常可靠,因为正是在这样的处境之中,他们会很快发现自己的优势并加以发挥。他同时也为她感到遗憾,因为他注意到马林森和那个美国人都不喜欢传教士,特别是女传教士。他本人倒没有什么成见,但是他却担心她对他的直率不太习惯,甚至觉得有点难为情。“看样子,我们好像是陷入困境了,”他对她轻声说道,“但是我很高兴你能如此冷静应付。况且我并不认为真的会大难临头。”

“如果你能阻止的话,那就肯定不会发生。”她的回答丝毫没有让他有所安慰。

“如果能做些什么让你轻松些,请务必告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