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的灵魂(第9/31页)

她说罢,望着我,那目光足以使心熔化,激起无限惆怅。旋即,她快步离去,而她那令人深感痛苦的话音依然响在天空,足令天地为之颤抖震动。

片刻刚过,我定睛望去,只见一个正值青春妙龄的青年用衣服蒙着脸走来。当他来到那个淫妇尸体旁时停了下来,立即脱下自己的斗篷,将女人那赤身盖上,然后用随身带的匕首挖起地来。之后,他把女尸稳稳地抱入挖好的坑里,用土掩埋,只见他的每捧土都和着他的泪滴而落在坟土上。埋好尸首后,他采了些鲜花,低着头,垂着目光,将鲜花插在坟上。

当青年想离去时,我急忙上前叫住他,说道:

“你与这失足女子有何关系,致使你违背头领的意志,冒生命危险来掩埋她的尸体,以免其被天上飞来的猛禽啄食?”

青年望着我,他那因哭泣和熬夜而红肿了的眼睛在叙说着他的由衷的苦闷与烦恼。他用哽咽且随着痛苦叹息的声音说:

“她就是因为我而遭石击丧命的。还是在我们年纪幼小一块玩耍的时候,我就爱上了她,她也爱上了我。我们渐渐长大,爱情也与日俱增,终于成了我们的强大主神:我们用我们俩心中的情感为之效力,他将我们吸引向他;我们向他吐露我们灵魂中的秘密,他把我们搂在他的怀里。

“有一天,我不在城里,她的父亲强行将她嫁给了一个她讨厌的男人。我回到城里,听到这个消息,我的白天一下变成了漫长的漆黑之夜,我的生活变成了痛苦不断的争执。我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克制着自己心灵的偏向,终于征服了自己。我的情感引导着我,就像明眼人领着盲人一样,偷偷去看我的意中人。我的最大愿望是看看她的目光,听听她那歌唱一般的声音。到了她那里一看,发现她正独自一人为自己的命运和岁月而悲痛泣泪。我坐下来,寂静是我们的谈话,美德是我们的第三者。一个时辰未过,她的丈夫突然闯了进来。他一看见我,我便觉察到他的肮脏意图。他用他那粗暴的手掌抓住她那光滑的脖子,高声大喊道:‘都来呀,都来看这淫妇奸夫!’邻居闻声赶来,随后大兵来问情况,她的丈夫将她交到大兵手里;大兵们把她带走时,她披头散发,衣服被撕得破破烂烂。不过,没有人伤害我,因为盲目的教法和腐朽的传统只惩罚堕落的女人,而男子却在被宽容之列。”

说罢,青年用衣服蒙着面向城里走去,我则一直站在那里,边张望,边沉思,边叹气。

我发现每当风摇动树枝时,那个被绞死的盗贼的尸体就微微颤抖一阵,仿佛在用它的颤动乞求天上灵魂怜悯,以便将它放下来,平躺在大地胸膛上,与死于仗义的青年和为爱情殉难的女子为邻。

一个时辰过后,一位形体瘦弱的妇女出现了,只见她衣衫褴褛,站在被绞死的那个人的尸体旁边,捶胸顿足,哭个不止。片刻后,她爬上树去,用牙咬断麻绳,尸体像破衣服一样摔在地上。妇女从树上下来,在两座坟墓旁挖了个坟坑,将尸体掩埋。随后,她拿来两块木板做成十字架,插在坟头上。当她转脸正要朝来的方向走去时,我喊住了她,问道:

“妇道人家,你为何要来掩埋这个死去的盗贼呢?”

她用深陷的、被忧愁不幸阴影染黑了眼圈的眼睛望着我,说:

“他是我的好丈夫,恩爱的伴侣,孩子的父亲。五个孩子都在挨饿,最大的八岁,最小的尚未断奶……我的丈夫不是盗贼,是个为修道院耕种土地的农夫。他为他们耕耘、收割,却只能从修道士们那里得到一张面饼,晚上分着吃,连一口都剩不到清晨……”

她继续说:

“我丈夫打年轻时就用汗水灌溉修道院的土地,用双手为修道院的田园耕耘播种。劳作的岁月夺走了他的力量,当体弱疾病缠身之时,他们便将他赶出来,并且说:‘修道院不需要你了,你现在就走吧!你的儿子长大成人时,你派他们来替你耕田吧!’他哭了,我也哭了。他以耶稣的圣名求他们怜悯,又要求他们看在天使和使徒的面上开恩,但他们没有可怜他,没有对他和我以及我们那赤身裸体、饥肠辘辘的孩子表示丝毫同情。我丈夫无奈到城里去找工作,结果被赶了回来,因为住在高楼宫殿里的人们只使用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后来,他不得已坐在路口乞讨,却不见一个人向他行善,从他面前走过的人反倒说:‘不能向懒惰成性的人施舍!’

“一天夜里,我们家里什么吃的东西都没有,孩子饿得直在地上打滚儿,吃奶的孩子使劲地吮吸我的奶头也吸不出奶汁,我的丈夫面色都变了,趁黑夜进到修道院储藏粮食和葡萄酒的地下室,扛了一袋面粉,转身就要回家,但是,他刚走了几步,修道士们便醒了,跑来将他抓住,一阵痛打狂骂。天亮后,他们将他交给了大兵,并且说:‘这是个可恶的盗贼。他来修道院要偷修道院的金器。’大兵们把他押入监牢,然后将他绞死。他曾为修道院当耕夫,只因为他想用自己辛辛苦苦收获来的一点剩余粮食充孩子们的饥腹,所以那些大兵们就要让鹰鹫啄食他的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