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二章(第4/6页)
“继续吧,”我说,“我今天心情很平静,就是这么回事儿。也许我们应该将晚餐取消掉。”
“不,别取消。我一直感觉跟你有些隔阂,自从……嗯……”
“自从你救了我的命。”我说了出来,但也无法掩饰我自己造成的痛楚。
“不,我没说那件事。但我们那天晚上谈得很好,不是吗?就像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谈话似的。我知道了许多关于你的事情,托马斯。我不同意你的观点,别介意,但对你来说也许是正确的——不卷入其中。你一直保持着这种态度,即便是你的腿断了,你仍然保持中立。”
“总会在一些节点上有所改变,”我说,“情感的一时冲动……”
“你还没到那个地步。我怀疑你是否能有那么一天。而我也不太可能去改变——除非我死去。”他愉快地加上这么一句。
“即便发生上午这样的事情?这样的事情也不能改变你的观点吗?”
“那些不过是战争伤亡而已,”他说,“很遗憾,但你并不总能击中你的目标。好在,他们都为正确的事业而死。”
“如果死的是你那位会做蓝莓馅饼的老保姆,你也会这么说吗?”
他没有理会我这种浅显的反驳。“某种程度上来讲,你也可以说他们是为民主而死的。”他说。
“我不知道该如何把这句话翻译成越南语。”我忽然觉得非常疲惫。我想让他赶紧走开,然后死去。那样我就可以重启我的生活了——从他进入这里之前的那个节点开始。
“你永远不会把我的话当回事儿,是吗,托马斯?”他抱怨道,带着小学生那种快乐的神情,在我跟他相处的所有夜晚之中,他在这一晚上的兴致始终这么高昂。“我跟你说——凤正在看电影——你和我一起度过整个晚上怎么样?我现在没什么事要做。”就好像外面有人在指挥他如何遣词造句一般,使我没有任何推托的借口。他继续说道:“我们为什么不去乡村酒家呢?从那个夜晚起,我再也没去过那里。那里的食物跟老磨坊一样好,而且还有音乐。”
我说:“我宁愿不记得那个夜晚。”
“我很抱歉。我有时是个傻瓜,托马斯。去堤岸吃顿中餐如何?”
“想吃顿好的话,必须提前预订。你是害怕去老磨坊吗,派尔?那里的铁丝网很坚固,桥上也一直有警察巡视。你也不会傻到开车穿过达科,是吧?”
“不是那么回事。我只是想,应该找一个能玩到很晚的地方,那该多么有趣啊。”
他动下身子,结果打翻了酒杯,杯子落在地上砸得粉碎。“不错的兆头。”他呆呆地说道。我开始收拾碎玻璃,把它们收进烟灰缸里。“怎么样,托马斯?”这些碎玻璃让我想起凉亭酒吧那些滴着饮料的瓶子。“我警告过凤,说我也许会跟你一起出去。”“警告”一词用得是多么糟糕。我拾起最后一块碎玻璃。“我在美琪大饭店还有个约会,”我说,“九点之前我没空。”
“嗯,我想我只好回办公室去了。我就怕一回去便再也抽不开身出来。”
给他这样一次机会,也没有害处。“晚点到也没关系,”我说,“如果你抽不开身,晚些时候直接到这里来吧。我会在十点钟回来,如果你赶不上吃晚饭,我就回来等你。”
“我会通知你……”
“别麻烦了。直接去老磨坊——或者来这里找我。”我将决定权交给我所不相信的那位神:你想要干预那就去干预吧。他桌上的一封电报:公使留给他的口信。除非你有能力改变未来,否则你就是不存在的。“现在走吧,派尔。我还要做点儿事。”一阵莫名其妙的疲惫感袭来,我听见他走了,狗爪踩在地上的声音也渐行渐远。
3
我出门后,发现附近没有三轮车夫,要走到奥尔梅街那边才有车。我前往美琪大饭店,在路旁站立片刻,看他们卸下那些美国轰炸机。太阳已经下山了,他们借着弧光灯的光线继续工作。我并没有想到去制造一个不在场证明,但我已经告诉过派尔我要去美琪大饭店,就不愿意再去多编造几个没有必要的谎言。
“晚上好,福勒。”威尔金斯说道。
“晚上好。”
“腿怎么样了?”
“现在是没问题了。”
“又写了一篇精彩的报道吧?”
“我让多明戈斯去写了。”
“噢,他们告诉我你当时就在现场。”
“是,我在。但这些日子版面很紧张。他们并不需要太多稿件。”
“这行已经相当乏味了,是吗?”威尔金斯说,“我们应该生在罗素时代[46]和老《泰晤士报》时代。用氢气球发稿件。那时还有工夫写点儿真正的好东西。唉,这件事能写上一整栏呢。豪华酒店,轰炸机,夜幕降临。如今再也没有什么夜幕降临了,不是吗,每个字这么几块钱的电报。”从遥远的天空里,你隐约可以听到笑声:有人打破了一只玻璃杯,像派尔之前做的那样。声音如冰柱一般传到我们这里来。“‘华灯照亮了美女与勇士[47]’。”威尔金斯不怀好意地引用了一句诗,“晚上有事吗,福勒?想去哪儿吃个晚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