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9页)

他抬起头来,把又瘦又长的脸转向他的下属,那副样子简直就是精神亢奋的堂吉诃德。

“你有什么绝招吗?”

总巡官凝视着,那一双圆眼睛一眨也不眨,就好像是在盯着罪犯一样。换在平时,在他警告完罪犯之后,罪犯会述说自己的无辜,或假装单纯,或垂头丧气。这时,他总是会一眨不眨地盯着罪犯。然而,在那职业的冷酷无情背后,隐藏着他的一丝惊讶,因为他从副局长的语气中听出一种蔑视和不耐烦的混合情绪。总巡官希特是警察局的顶天柱,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待他。他反应开始变得迟缓,就好像一个人遇到了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新事物一样。

“先生,你的意思是我们有没有什么抓米凯利斯的证据?”

副局长观察着眼前这个圆脑壳的家伙:北欧海盗胡子尖已经低垂到了那个沉重下巴之下;那张滚圆、苍白的脸,因为有太多的肥肉而显得意志不够坚定;外眼角散布着精明的皱纹——副局长阴险地注视着这位既精明又受重用的警官,突然他灵机一动有了一个想法。

“我有理由相信,当你走进这间办公室的时候,”他按捺住自己的意图用平静的口气说道,“你本不想提米凯利斯这个名字,他不是主犯,或许与本案一点关系都没有。”

“先生,有理由相信?”总巡官希特低声咕哝道,样子看上去很惊讶,而且是惊讶到了一定程度后的样子。他已经发现这件事有点微妙,这迫使掌握情况的人不敢说实话——在绝大多数与人有关的事件中,都会出现这种不敢说实话的情况,而假借的理由可能是:技巧、谨慎、明智。他感到自己像是一位正在走钢丝的杂技演员,在表演中,杂技场的老板从场外跑进来,开始摇晃他脚下的钢丝绳。他感到如此的背叛行为有可能使他跌下钢丝绳而摔断脖颈,这使他气愤,并在精神上产生了不安全感,用俗话说,他处境危险了。此外,他对自己的工作表现感到严重关切,因为人必须有面子,必须赢得尊重,尊重可以是在社会地位方面,也可以是在他所从事的职业方面,甚至可以是在他喜欢的闲情逸致方面。

“是的,”副局长说道,“我的意思不是说你没有根本想到过米凯利斯,但你说你发现了一个大线索,这让我感到你不是很坦白。希特巡官,如果你那是个大发现,为什么你没有继续跟进?比如,你可以亲自去那个村庄调查,或派你的部下去。”

“先生,你认为我失职了吗?”总巡官问道,口气好像是在做深刻的自我检讨。其实,他当时正努力想保持自己的身体平衡,这才说出那句话,但这使他被对方抓住了弱点。副局长听到这话,皱了皱眉,认为这句话很不合时宜。

“由于你提及这个问题,”他冰冷地说,“我要告诉你这不是我的意思。”

他停了停,一双深陷的眼睛瞥了总巡官一眼,就好像是在说“你应该明白这点”。作为特警部的领头人,虽然他不能亲手去调查罪犯心中的秘密,但有窍门从下属的嘴里掏出犯罪事实。这是个特殊的本能,不能算是个缺点。这个本能是天生的。他是个天生侦探。所以,他是在无意识中选择了警察做职业。如果他生活中曾有过什么失败,他的婚姻就算是他失败的特例——而这也是天生。由于无法去海外闯荡,所以办公室就成了他物质生活的来源。我们只能做我们能做的事。

负责特警部的副局长,现在对这桩案子越来越有兴趣,他的双肘支撑在桌子上,双腿交叉,两只骨瘦如柴的手托护着面颊这位总巡官,虽然不算是一个绝对值得打败的敌人,但至少是一个他目前有能力打败的人。不相信有威望的人,这点是副局长做侦探的看家本领。他想起了在遥远的殖民地发生的故事,有一位土著酋长,长得肥头大耳,腰缠万贯,按照传统,历届英国总督都对他加以信任,跟他做朋友,谋求他支持白人统治下的秩序和法律;然而,当他用怀疑的眼光加以考察后,他发现仅他把酋长当做朋友,别人都不。酋长并非是叛贼,在他忠诚外表下隐藏了许多危险的私心,因为他想维持自己的社会地位、舒适的生活、人身安全。酋长天生口是心非,但这是危险的。他从这件事中有所领悟,他想起了总巡官希特,希特也是个高大的人(不考虑肤色有差异)。希特和酋长的眼睛不相像,嘴唇也不相像。这很奇怪。这样的怪事,不是阿尔弗雷德·华莱士曾经描写过吗?华莱士在他那本著名的有关马来群岛的书中,描写了阿鲁群岛一名皮肤黝黑的裸体老土著,这位土著竟然与华莱士在英国国内的一名亲密朋友很相似。

自从副局长就职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感到要做一件对得起工资的事。这是一种美好的感觉。“我要像对待那个老酋长那样把他彻底地剖析一回。”副局长心里这样想着,眼睛却若有所思地盯着总巡官希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