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9页)

维罗克先生来得太早了,使馆的守门人匆忙地跑出门房,制服的左袖子还没有来得及穿上。守门人穿着红色的马甲和长到膝盖的短裤,样子显得惊慌失措。维罗克先生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于是拿出一封印有大使馆徽章的信件,交给了守门人,守门人这才镇定下来,放他过去了。维罗克先生又把这个护身符给男仆看,男仆打开了大门,并后退了一步,让维罗克先生进入大厅。大厅里,高大的壁炉燃着火焰,一位老者背靠着壁炉站着,他穿着晚礼服,脖子上挂着一副项链,双手拿着报纸在看。他抬起头来瞥了一眼来访者,面色凝重。老者没有移动,又有一名男仆出现了,他穿着棕色的裤子和镶着金丝边的燕尾服,走近维罗克先生。维罗克先生低声通报了姓名,那名男仆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走了,连头也不回一下。维罗克先生跟着这名男仆走过第一层楼的走廊,他俩走过一段铺着精美地毯的楼梯之后向左转。那男仆突然打手势,让维罗克先生走进一间比较狭小的房间,房间里有一张巨大的写字台和几把椅子。男仆把门关上了,房间里只留下了维罗克先生。他没有坐下来,但开始四下张望,用一只手拿着帽子和手杖,用另一只胖手梳理起脱去帽子后裸露出的光滑头发。

另一扇门静静地被打开了,维罗克先生赶紧向那扇门的方向看,先看见了黑色的衣服。接着出现的是秃头,再是下垂的暗灰色胡须,然后是两只布满皱纹的手。进来的这个人,把一叠文件捧在眼前,踏着小碎步,边走边翻阅着手中的文件。这位使馆参事枢密顾问乌尔姆的近视眼看来很严重。这位对政府极有价值的官员把那叠文件放在桌子上,露出了真实的面容。他的脸色异常苍白,那张忧郁的丑脸被长长的暗灰色头发包围着,眉毛又黑又粗。他把黑框夹鼻眼镜架在塌鼻梁上,眼镜里维罗克先生似乎吓了他一大跳。在浓厚的眉毛下,他那双视力极差的眼睛透过眼镜可怜地眨着。

他没有要问候的意思,维罗克先生觉得自己是客人,所以也没有问候。但维罗克先生稍微调整了一下肩部和背部的姿态,脊椎微微前倾,这应该是表示客气的顺从。

“我这儿有几份你写的报告,”这位大使馆的幕僚以出乎意料的柔和和谨慎的声音说道,边说边使劲地用食指尖指着桌上的那一叠纸。他停顿了一下,维罗克先生认出了自己的字迹,屏住呼吸等着下文,“我们对这里警察的态度很不满意。”使馆幕僚又继续说话了,听上去已经精疲力竭了。

维罗克先生的肩膀虽说没有真动,但仍让人感到他在耸肩。他开口说话了,这是他自早晨离开家后的第一句话。

“每个国家都有警察,”维罗克先生说话富有哲学内涵。但那位大使馆幕僚不断眨眼,维罗克先生感到有些紧张,于是补充说,“我的意思是说我对这里的警察也毫无办法。”

“我们真正想要的,”这位手指着桌上那叠文件的人说,“是做一件能刺激他们神经的事。这是你能办到的——难道不是吗?”

维罗克先生没有回答,仅是叹了一口气,这口气是他在无意识地叹的,因为他脸色马上就堆出了笑脸。那位幕僚怀疑地眨着眼,就好像是屋里暗淡的光线刺激了他的眼睛似的。这位幕僚又开口了,他的话暧昧难懂:

“在这个国家里,警察的警惕性很高,地方官员很严厉,法律很宽宏,没有镇压手段。这些是欧洲的耻辱。如今,我们最期待的就是骚乱——毫无疑问,骚乱正在酝酿之中——”

“毫无疑问,毫无疑问,”维罗克先生用一种低沉的、献媚的、只有演说家才有的语气打断了对方的谈话,他此番话的语气与从前截然不同,这让对方惊骇不已。“骚乱的可能性已经达到非常危险的程度。我过去12个月提交的报告对此做了充分的说明。”

“你过去12个月的报告,”枢密顾问乌尔姆又开始说话了,态度文雅、冷静,“我都看过了。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写这些报告。”

双方陷入了一阵令人沮丧的沉默。维罗克先生哑口无言,而对方则盯着桌上的报告看。看了一会儿后,他轻轻地推了文件堆一下。

“你在报告里所说的情况就是我们雇用你的原因。我们现在不需要文字报告,而是要创造具有独特重大意义的事件——我的意思是说具有震惊效果的事件。”

“无须多言,那是我全部努力的方向。”维罗克先生嘶哑的谈话声音里带着自信的腔调。但那种正在被桌子对面闪闪发光令人目眩的眼镜片后的目光监视的感觉让维罗克先生感到惊慌失措,于是他用一个表示坚决忠诚的手势结束了说话。这位辛勤工作但地位卑微的大使馆成员,此时好像是被一个新想法触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