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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还有别的房间。走过的时候我看见了勒尔,他跟那个金黄色头发的小妞儿紧紧地搂在一起,还大声地笑着。他是个精于此道的老手。可是我呢,我却完全陷入一种未曾体验过的、模模糊糊的、急不可耐的感情冲动之中,一任这种感情摆布。我的愿望跟渴求和沉思奇怪地混合在一起。我觉得头有点发晕,在这里没有一样男人可以抓得住的东西。我们把长筒靴留在门外,她们给我们换上了拖鞋,就这样,凡是使我回忆起士兵的安全与胆量的东西,一样也没有了:没有了步枪,没有了腰带,没有了军服,没有了军帽。我让自己掉进那浑然无知的境界中,管他出现什么情况。可是,尽管如此,我多少还是有点害怕。

这个身材纤细、肤色浅黑的姑娘,思考的时候,眉毛总是一动一动的。但说话的时候,那两条眉毛却纹丝不动。而她的嗓音,往往还没有变成一个词,就已经闷住,或者道出了一半,就在我头顶上飘走了,好像一座没搭成的拱桥,好像一条小径,好像一颗陨落的星星。我从前知道什么呀,现在我又知道什么呢?这种外语词汇,我一点也不懂,而它们却使我沉沉欲睡,把我引入一种寂静的氛围,于是,屋子逐渐昏暗,随后消失在半明的光线里,只有俯向我的那张脸还富有生气,而且清澈明亮。

一张脸的模样能多么善变啊!一小时以前它还是陌生的,而现在却已经带有温柔的色彩,这种温柔不是来自脸蛋,而是来自黑夜,来自尘世,来自沸腾的热血,而所有这些东西,仿佛都集合起来在这张脸上闪闪发光。屋子里的物件也受到它的感染而发生了变化,都变得很奇特。当灯光投在我那浅色的皮肤上面,那只棕色冰冷的小手打它上面摸过的时候,我差不多浮起了一种崇敬的心情。

这一切跟军妓院里的情况又是多么不同啊,那里我们是准许进去的,不过非得排了长队等候不可。我巴不得不去想起那里的情形,可是情欲却使我不自觉地想到那上面去了,而且我还感到害怕,因为再要摆脱那些经历,恐怕是不可能的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我感觉到那个身材纤细、肤色浅黑的姑娘的嘴唇,便把自己的嘴唇紧贴上去,我闭上了眼睛,我但愿这一切都被抹掉,战争啊,恐怖啊,卑鄙啊,以便让青春和幸福苏醒过来。我想起海报上那个姑娘的画像,瞬息之间,我竟然以为,只有把她弄到手,我才能活下来。而且,假如我往那双搂着我的胳膊里贴得更紧些,奇迹说不定就会出现咧。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我们大家又聚集在一起了。勒尔非常高兴。我们穿上了长筒靴,跟她们亲切地告别。夜风吹凉了我们热乎乎的身体。高大的白杨矗立在黑暗中,发出瑟瑟的声响。月亮在天空中、也在运河的流水中浮动。我们没有奔跑,我们并排大踏步走着。

勒尔说:“花这么一份军粮面包,是值得的。”

我没有能够下决心讲话,我一点也不觉得快乐。

这时我们听到了脚步声,便躲到一株灌木后面。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我们的身边。我们看见一个精赤条条的士兵,脚上穿着长筒靴,跟我们完全一个样,他胳膊底下夹着一个包包,向前飞奔。原来,是加登在全速行进。一转眼他早已走得踪影全无了。我们都笑了起来。明天早晨,他准会把我们责骂一顿咧。神不知鬼不觉地,我们又都回到了自己的草垫上了。

我被传唤到了办公室。连长交给我一张休假证和一张通行证,还祝我一路顺风。我看看到底给了我多少天假期。十七天,十四天休假,三天路程假。这就太少了,于是我问,是不是可以给我五天的路程假。伯廷克指了指我的通行证。从那上面,我看到并不需要马上回前线。休假期满以后,我就得往一个野外营地去报到,参加一门课程的训练。

大家都向我祝贺。卡钦斯基向我提出了一个很好的建议,要我尽量想法找一个基地的差使。“如果你机灵,你还可以把这个职位一直干下去。”

我其实宁可过了八天再走,我们在这里本来也会住这么久的,何况这里生活又挺好。

当然,我还得在营房食堂请大家喝酒。我们都有点醉醺醺了。我心情忧郁;我要离开六个星期,那当然是鸿运临头,可是在我回来之前,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我是不是还会见到这里的这些人呢?海伊和克默里希早都已经不在了,下面又会轮到谁呢?

我们喝酒的时候,我挨个将他们看过去。克罗普坐在我旁边抽着烟,他一声不吭,我们常常在一起的;对面蹲着卡钦斯基,耷拉着肩膀,大拇指很粗壮,说话不紧不慢;缪勒露出了牙齿,大声地哄笑着;加登睁着一双耗子似的眼睛;勒尔长着一把稠密的胡子,看去至少像有四十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