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走向永恒之邦的过客 18(第3/7页)

奥克塔夫·皮尔麦茨的风格可以作为一个例证,说明一个人的教养与他的文风之间时常有很大的距离。奥克塔夫是如今已不复存在的那种文人,在他那个时代这种人也很少,即使说他并非出身于一个文学的环境(在这一点上,伊雷内夫人是个例外),至少他周围的人都热爱音乐,并且具有十八世纪的世家早一辈人中常见的科学观点。邦雅曼·皮尔麦茨跟他的兄弟亨利和维克多以及妹妹亚森特组织了一个小型的室内音乐会,从吠叫的狗群中偷得片刻休憩。莱奥纳昂叔叔曾写过一本天文学概论,大概把他的望远镜和对天文学的兴趣都一并留给了雷莫;亚森特姑姑让奥克塔夫读《摩诃婆罗多》。乍一看,那个时代两兄弟关于希腊拉丁文化的广博知识是一种很平常的现象,其实特别是在法语国家里,除了科学家和教授的圈子之外,这种现象始终并不常见。即使在专家的圈子里,希腊拉丁文化方面的知识一般也表现在更为狭窄的语文学和学术的范畴。只在德国或特别是在英国,人们才能看到年轻人利用他们的闲暇时间在公园的大树底下阅读赫西奥德以及忒奥克里托斯的作品。奥克塔夫的第一部作品上,有一段马克·奥勒留的希腊文语录作为题铭,他的《思想集》与圣奥古斯丁的《忏悔录》还有《楷模集》始终充实着他的精神生活。在意大利文方面,他还是属于学习并欣赏彼得拉克的那一代人,同时他们这一代也了解并赞赏雅克波纳·达·托迪了。在那些法国的大师们中间,他不断地恢复蒙田的风格,而且实践圣西门的原则。要向一个作家讲授写作技巧,再也没有比他们更雄健更现成的向导了。但这些伟大的古典派人物,仿佛是某些特别富于营养的食物,必须加上其他的一些更容易分解的食品使之稀释,多加一些甜味才能被人消化。奥克塔夫的作品中有《忒勒玛科斯历险记》中的细腻和夸张,又有夏多布里昂的梦幻。还很年轻时,他就觉得雷莫是他的上帝和第二个化身。这些厚重的帷幕一直到最后都束缚着他真正的个性。同样,到了二十世纪,我们发现,模仿兰波的结果就是阿尔蒂尔一整套的放荡不羁的作风。

除了对普卢塔克书中英雄人物的崇拜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东西能够帮助他正视这个自杀事件,经常阅读古代诗人的作品也不能让他在表现爱情时摆脱几乎是维多利亚时代的那种羞恶之心,遵循昔日里大师们的原则并没有使他获得免疫性,抵拒住三位具有基督教感情的女文人的影响:加斯帕兰夫人;斯威奇娜夫人,同时欧也妮·德·盖兰夫人不断地到莫里斯那里去,就像伊雷内总去找她的儿子一样。人们在阿克兹城堡的客厅里多次高声朗读这些夫人的作品,还伴随着捍卫正确原则的辩论。其间,蒙塔朗贝尔因为娶了一个梅罗德家的姑娘受到格外的重视,还有杜庞卢大人,奥克塔夫把他称为“奥尔良出色的主教”,而普鲁斯特却责备他促使整个一代法国贵族青年说一种十分蹩脚的法语。尽管奥克塔夫的态度显然极为真诚,但从他的篇章中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的出自扭曲灵魂的高贵风格,以及那种被改造得狭隘局促、经常显得纤巧孱弱的语言,都要由这些出色的作家来负责。当然,我们不至于像纪德那样,认为只有怀着善良的愿望才能制造出蹩脚的文学作品。我们明白,即使怀有恶意,任何的文学作品也都能弄出来,而且弥漫在地狱里的谬误并不比在天堂里少。无论如何,奥克塔夫使用的在当时已有些过时的风格并不像人们所想象的,来自他是法国的外省人和比利时人这双重的身份。就是这个萎靡不振而又庄严轩昂的法国人,在巴黎严肃正经又有些谈玄倾向的各个客厅里还被大家认为是个出色人物:在当布勒斯夫人和维尔巴黎西侯爵夫人周围的那些人,无论是说还是写,都弄不出来别样的东西。

如果奥克塔夫·皮尔麦茨从意大利和德国带回来的,不是与他的家乡比照着描写的游记《孤独的日子》,如果他带回来的是一系列关于这同一主题的浸透了浪漫的忧郁和迷茫的绘画,我们就可以在某些画中品尝到比拉奈兹的回味,另外的画中看到萨尔瓦多·罗萨笔下的风景,而几乎每张都有石版画上那种使人怦然心动的魅力和得过罗马大奖的名画上的无懈可击的庄严。也就是这样,我们这个时代的艺术爱好者面对着一幅已不流行的绘画,还不会像时髦的读者们披览一本陈年旧书那么快地觉得扫兴。在最能表现奥克塔夫雄心壮志的作品《哲学的时刻》中,那些让人难以忍受的老生常谈式的唠叨肯定会很快转移我们的注意,使我们忽略了那些虽有瑕疵但仍很纯净的思想花朵,特别是他的那些并不像人们所想象的那么平庸的感情。即使在他那部感人的《雷莫》一书中,重笔描写了那么多的“诚挚的兄弟之情”、“勤奋的青年时代”、“痛苦的责任”以及“忠诚的感情”,也使我们刚看到头几页就失去了兴致,妨碍了我们了解奥克塔夫所经营的目标确实获得了成功。那其实是一方面画出他弟弟逼真的肖像,同时又写一出凄婉动人的悼亡悲剧。如果有一个胆大冒失的文选编者来研究奥克塔夫,实际上就会像我们对待维吉尔那样(我们中间最为饱学的人也只读过他作品中的三十来页),从这里摘下一句,从那里录下一行或一段,也许更相反,不顾前后地拿出一个孤立的佳词警语,凑成一个薄薄的小册子,正像作者所希望的,混到图书馆的某一个角落里,放在吉兰和塞纳古尔之间。一个有时值得敬佩的灵魂在这一过程中把一切无关宏旨的东西都洗刷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