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走向永恒之邦的过客 16(第3/5页)
他已四十三岁,并不像姨夫路易·特鲁瓦那样,是公认能够活到七十的材料。他余下的时间已不多,这更让他感到生活的空虚,不值得付出那么多的努力。不过,还是鼓起勇气吧!他写的有关雷莫的那本书只不过是个序言。在他自己认为是自私自利的一辈子里唯一要尽到的义务就是出版死者的遗稿。他的弟弟在坟墓里等待着他帮这个忙。他本该在当晚就着手这件事。然而在路上的思想斗争接下来却越发激烈:“不行!我不能透露出去,雷莫那些披肝沥胆的话和他的思想,所有表达他悲哀心情的词句,只有在他的努力获得成功时才能披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他书中的几段摘录已经足够了……而其余的,尽管他不停地为雷莫哭泣,难道对他真正了解吗?他明确无误地计算出他们在一起过了几天,几个星期,几个月。在他弟弟活过的二十八年中,他们在阿克兹山谷共同生活的时间总共就两年。一起出去旅行只能再加上六个月……但那又怎么样呢?沉甸甸的回忆是那么强烈。在那些晴朗的下午,阿尔吉罗斯和科西莫;斯拉沃伊和扎波伊;雷莫和赫里贝尔坐在两棵枝叶纵横交错的百年椴树下,周围放着他们的笔记和书本,这浅浅的青草地是他们绿色的课堂……赫西奥德的《工作与时日》,他作品中那种神圣的粗犷豪迈;忒奥克里托斯笔下那阳光灿烂的景物,还有提布卢斯,卢克莱修。奥克塔夫把他们贬为神秘的唯物主义者,而雷莫却在行动上投入了唯物主义。他们还喜欢读布封的作品和雨果的《静观集》……往日里这些无意记住的旧事就像在缀满繁花的枝头嗡嗡作响令人昏昏欲睡的蜂群一样……晚上,他们又偶然来到通向热那亚的沿峭壁走的邮路的一个驿站前面……虽然雷莫也很不舒服,他还坚持要他大哥坐邮车里面那唯一的空位,他自己冒着夜里哗哗下着的大雨坐在马车外面……“我不能忘记这次深夜中的旅行给我们留下的印象。我们只能在到达一个新驿站时通过车门交谈一下,新换上的马匹又开始飞奔起来,我们又面对着一片漆黑的夜色。虽然隔着一层车篷,但觉得我们还是在一起,而且也确信,我们的心在一起跳动。”
然而,他必须承认,遗忘还是会到来。珍贵的记忆会淡化。他强烈的同情与剧烈的痛苦渐渐变成间歇性的难过。他再也不像弟弟死后的头几个月那样,听到隔壁房间里传来“高亢的发牢骚的声音……”再说,在那个胡须满面、已经谢顶的年轻革命分子身上,还真的有往日里那个温柔的雷莫的什么遗迹呢?……只有那脉脉的眼神还没有变……“如今,许多日子已经过去了,死去的人那亲爱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在眼前。只间或有时我看一看钉在他卧房角落里的几张肖像。只在不多的几次,我重读他的信件。如果我一人独处,已经不再感到惊讶;如果我写作,也再也不会想得到他的赞赏;如果我在伤心,再也记不起曾有一个人永远会赶来安慰我。我独自匆匆地赶路,去完成我命中的定数……我会捶胸顿足吗?我难道不能为这个先我而去的兄弟稍作祭奠,他几乎是死无葬身之地,因为在他周围的人都是一片冷漠。我可以这样做,但是已经死去的人们都已摆脱了我们的弱点,他们不愿意阻碍仍旧活着的人前进……是的,在所有我爱的人的身上体现着对我那命运多舛的兄弟的爱;我在你们身上体现着我对他的爱,哦!我那些只有一日缘分的朋友!”这样,至少在这个晚上,这英勇就死的人的坟墓就合上了。
友谊,爱情,对其他生灵的寻求……爱情对于雷莫来说完全无所谓。大哥曾婉转地对幼弟说:“这种情感也许能够愈合科学那冰冷的光线给你造成的痛楚的创伤。”但雷莫的态度又热诚又谦卑:“我有一种看法,显然是错误的,但它在我心里深深地扎了根。那就是我们不应当只爱一个人。我在这种感情中发现了自私自利和专制独裁的意味,它会使我们忘掉对整个人类的博爱情感。”但奥克塔夫曾经爱过。“对于荣誉的追求,我蔑视;从家庭中我不能得到所有的愉快;祖国并没有给我机会去为她战斗;至于爱情,我尝试得太多了!”“要我直说吗?美使我热情涌动;但也让我害怕。只一个眼神就足以平息我的心潮。”他之所以忧郁愁闷地面对着他青年时期的爱情,是因为那些女性远远地、清纯如水地出现在他面前。“我像一个从来没有爱过的孩子那样去爱……在树木之间和这草地上,我耗费了多少感情……谁采摘了呢?只有风……樵子和农夫呀,把这些情思斩断割舍了吧!好让我忘却我昔日里的傻天真,它让我如今的良心觉得羞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