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走向永恒之邦的过客 16(第2/5页)

他这个人不会受某几个季节的繁茂葱茏所欺哄,他很明白,秋天树叶纷纷飘落,不能再给动物以庇护,对于它们来说这是肃杀的季节,而冬天就是挨饿的时候了。他想到那些长着毛皮的小兽看着鹞鹰向它们俯冲而来,还有那些啃啮硬树根的田鼠,一旦他不在了,谁知道会不会把偷猎者引到这里来?就在这覆盖着初霜簌簌作响的一堆枯叶底下,说不定就有一只小兽在捕兽夹子里奄奄待毙,有一根套索,正绑在树根上……守林人显然是到村子里玩滚球戏去了。在这个季节,远处如果有一声枪响不会惊动任何人……如果在夜里,遇见一个流浪汉蹑手蹑脚地拖着一只怀着小鹿的血肉模糊的母鹿,他该怎么办呢?突然想起来,他一反常规,没有带武器。他很着急,但更强烈地感到对暴力行为说不清的厌恶,而不是生理上的恐惧,这种强烈的感觉足以克制住他家传的猎人本能,这本能只在不多的时候才表现出来。倒不完全是地产主人对偷猎者的仇恨,而更像神庙的主持憎恨那些亵渎圣灵的人。他放开缰绳,由那识途的马信步前行,马儿快步朝着暖乎乎的马厩跑去。

拐过小径,城堡在黑色的背景上现出模模糊糊的黑影,仿佛里面住的人突然都离开了,只有从餐具室里发出一缕昏黄的光,颤抖抖地射在护城沟的水面上。狗群吠叫起来,表示感觉到主人回家了它们很高兴。他的脚刚离开马镫踩到地面,那只雪团般浑身白毛的爱犬就友好地跳着扑到他的胸前,其余的狗也挤在一起欢叫着。他呵斥一声让它们安静下来,怕这热烈的欢迎打扰他的母亲。是的,夫人在休息,她一天都没有下楼。她让少爷明天早上等着她,对她说说到拉巴斯杜尔做客的事。埃米尔少爷宁愿在楼上跟他的太太一起吃晚饭,他太太身体已好些了。奥克塔夫坐在一张大桌子的一端独自吃饭,他的那些狗卧在他的脚边。

他倒很乐意在几个钟头之内独自保留着他这一天各种各样的印象。他知道,当他向母亲和弟弟叙述他去姨夫那里探病的经过,再转达佐埃姨妈对他说的,姨夫完成他基督徒最后圣事的情景时,那些印象也就会淡化了。所有这些占据我们全部精力,使我们激动不已、心潮汹涌、怒火迸发的东西,不知不觉地在亲人们的谈话中竟消失净尽,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家里人和伊雷内的精神导师都认为伊雷内是一位值得赞颂的母亲。在这个圈子里,她的文化教养是出色的。她不是还写过几篇随笔吗?其中值得注意的一篇是有关蒙庞西埃小姐的。文风正如当时的女性作品。评论家圣伯夫提到时,还特意说这些文章写得很细腻。她不是还编纂过一本总汇?其中收集了一系列名人庄严得体的死亡,树立为榜样,反衬出无神论者临死还不信上帝,那样的死亡该多么恐怖。她不是还记了一本有关她精神生活的日记?她拿给她的奥克塔夫看,让奥克塔夫在里面找出一些小小的语病。伊雷内夫人觉得上帝就在她身旁,那就是传统、原则、已有的和有待得到的科学成就。在很大的程度上她给奥克塔夫画出了个形象,他就按照这个形象去塑造自己。母子两人彼此赞赏。她为这个作家感到自豪,这作家仿佛已抽身退步,沉溺在淡淡的哀愁里,而他那发人深思触动心脾的作品表达的都是美好的感情。而雷莫很早就跳出了家庭的小圈子,对她敬而远之,显然就是因为没有无休无止地接受母亲的训导,奥克塔夫承认,他弟弟才落得如此下场。对于他来说,出行变得不那么有冒险性,当他要再次旅行时,尽量把时间减短,为了不把他那永远感受着痛苦的母亲长时间一个人丢在家里。他死后母亲又活了十二年。至于埃米尔,三兄弟中的老二,平凡世俗的“大蜂鸟”,差不多总住在布鲁塞尔,或是到他自己的汉吉奈尔宫堡去。奥克塔夫十分疼爱他。

他回到自己的卧房。手里端着的灯盏还没有把内室完全照亮,壁炉里的火映照着,墙壁发出红色,就让这十月夜晚的空气活跃起来。奥克塔夫坐在壁炉前面,一个接一个地把松果扔到炉子里去,那是他独自沿着一条小路散步时亲自拣到一个大篮子里的,他看着迸出了跳动的火苗。这个砖头和大理石的方形建筑属于火这种元素。奥克塔夫喜欢阅读《完美之鉴》,想起来圣方济各,他为了强调对火焰的尊敬,禁止人们把还在燃烧的木柴拨开。新鲜的空气可以从高处的窗格子里自由通过,即使窗子关着或者蒙着红色的窗帘。还有一个窗子在里面,朝向小教堂。奥克塔夫经常想,等到他一生最后一次生病时,可以在病榻上听到举行圣事的声音。但是小教堂并不只通往天堂。有一些让人不安的东西抵消了天使的存在。有的时候在这里斯维登堡胜过了圣方济各。奥克塔夫瞥了一眼这深井般的阴暗处所,那里只有一盏长明灯在荧荧闪烁,然后,仿佛迷信似的把玻璃窗上的窗帘拉上,让他的卧室重新现出人间的温馨气氛。就像当初雷莫在列日那样,这时奥克塔夫也靠在壁炉上的小台子上,凑近镜子仔细打量他那分外俊美的年轻人的脸,也稍稍现出了老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