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克托·卢维埃(第3/4页)
黎明时分,米莉亚姆起床,她觉得自己几乎没怎么睡。一下床,她就发现厨房里亮着灯。她走出房间,看见路易丝正坐在临院子的窗边。路易丝双手捧着茶杯,这是米莉亚姆在某个节日的时候买给她的。她的面容在蒸汽间飘浮不定。路易丝像是一个小老太,一个在苍白的早晨颤抖的幽灵。她的头发和皮肤似乎没有一点儿颜色。米莉亚姆觉得路易丝近来的穿着风格都差不多,蓝色的衬衫,娃娃领,这让她一下子看了觉得有些恶心。她真是不想和她说话。她想让她从自己的生活里消失掉,不需要过多的努力,就一个简单的手势,或是眨一下眼睛。但是路易丝就在那里,她正冲她微笑。
她的嗓音纤细:“我给您来杯咖啡?您看上去很疲惫。”米莉亚姆伸过手,抓住热腾腾的杯子。
她想起还有漫长的一天在等待着她,她要在重罪法庭为一个男人辩护。此刻在厨房里,面对着路易丝,她在想这个事情究竟有多少幽默的成分在里面。她这么一个人,所有人都欣赏她的好斗,帕斯卡经常夸赞她在面对所有对手时所显示出来的勇气,此刻在这个小小的金发女人面前,嗓子却像是被堵住了。
有些少年梦到的是电影拍摄的大舞台,有的梦到的是足球场,或是坐满了人的音乐厅。可米莉亚姆的梦里从来都是法庭。做学生的时候,她就尽可能地旁听诉讼。她的母亲实在搞不懂,竟然有人会那么热爱诸如强奸之类的病态故事,热爱关于乱伦或者谋杀的报告,准确、凄凉、不带任何感情。米莉亚姆准备律考的时候,正好是米歇尔·富尔尼雷连环杀人案开审的时候,她一直跟着这宗案子。她在查尔维尔梅齐埃的市中心租了一间房,每天她都加入成群结队去看魔鬼的女人队伍。在法庭外面搭起一个很大的台子,这样,数量众多的公众就可以借助大屏幕直接旁听审判。她坐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她没有和那些女人说话。每每这些皮肤呈红棕色、指甲剪得秃秃的女人用辱骂和唾沫来迎接犯人的囚车时,她总是感到些许尴尬。她是一个遵从规矩的人,有的时候甚至显得不太通融,但看到这样赤裸裸的仇恨场面,看到人们高喊着要报仇,不禁有些迷惑。
米莉亚姆乘上地铁,提前到达法院。她抽了支烟,指尖拎着用来捆大卷卷宗的红线。一个多月以来,米莉亚姆一直协助帕斯卡准备诉讼。嫌疑犯是个二十四岁的年轻男子,被控和三个同犯共同虐待两个斯里兰卡人。在酒精和可卡因的作用下,他们把两个没有身份、和他们也毫无过节的厨师痛打了一顿。他们揍啊,揍啊,直到当中一个死了,直到意识到他们搞错了目标,把一个黑人当成了另一个。他们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们无法否认指控,因为正好有监控录像录下了这一切。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男子向律师讲述了他的生活,全是谎言,有明显不符合事实的地方。在看守所的门口,他竟然还想着要勾引米莉亚姆。米莉亚姆尽其所能“保持安全距离”。这是帕斯卡一直用的词,他认为一切成功案例都建立在这个基本准则之上。她试图从男子的一堆谎话中找出真相,遵循一定的方法,以证据作为支撑。她用教师的声音向男子解释,选择简单但不尖刻的词语,因为谎言是恶劣的辩护,而现在,说出真相并不会让他失去什么。
出庭那天,她为年轻男子买了件新衬衫,劝他忘记自己那些品位甚低的玩笑,还有他那嘲讽的微笑,因为这让他看上去有些虚张声势。“我们必须证明,您也是受害者。”
米莉亚姆终于集中起精力,工作让她忘记了昨晚的噩梦。她询问来到证人席的两位专家,他们陈述的是她客户的心理状态。有个受害人也借助翻译前来作证。证词很长,但是里面掺杂着明显的情感。被告一直垂着眼睛,面无表情。
休庭的时候,帕斯卡在打电话,米莉亚姆坐在走廊上,眼神空茫,她有一种惶恐的感觉。也许,对上次路易丝欠债的事情,她处理的态度过于超然了。出于谨慎,同时也出于漫不经心,她没有仔细看财政部的信件。她也许应该保留这些资料。她曾经十数次要求过路易丝把资料带给她。路易丝开始说她忘了带,并说明天一定会记得的。米莉亚姆希望知道得多一些。她问起雅克的事情,问起这些似乎滚了好几年的债务。她问她,斯蒂芬妮是不是知道她的困难。对于这些问题——米莉亚姆的声音很温柔,也表示她能理解——路易丝始终报以沉默,把自己封闭起来。“是因为害臊。”米莉亚姆想过。一种始终保留两个世界之间的界限的方式。于是她放弃了对路易丝的帮助。她有一种可怕的感觉,觉得自己的好奇心仿佛是加诸路易丝脆弱身体上的侮辱性的鞭笞,几天以来,这具身体明显变得脆弱、苍白,更加没有分量了。在这阴暗的走廊上,人们嗡嗡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米莉亚姆真的觉得自己没了主意,精疲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