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7/8页)
“我跟你说过,我们俩准备一起去环游世界。”
“玛丽·利特尔约翰,”贝蕾妮丝怪声怪气地说,“玛丽·利特尔约翰。”
贝蕾妮丝欣赏不了米开朗基罗,也听不懂诗歌,更没法理解玛丽·利特尔约翰。起初对这个问题她们还争吵过。贝蕾妮丝说玛丽粗鲁笨拙,又白又肥像块棉花糖,为此弗朗西丝和她吵得不可开交。玛丽黄棕相间的头发梳成长长的辫子,用橡皮圈束起来,有时是丝带,辫子放下来几乎能当垫子坐。她有着棕眼睛,黄睫毛,啃指甲时手背露出肉涡儿,胖乎乎的,手指突然收细,指甲尖儿粉粉的。利特尔约翰一家是天主教徒,贝蕾妮丝甚至对这点也愣是看不惯,说什么罗马天主教徒都喜欢搞偶像崇拜,想让教皇来统治世界。但对弗朗西丝来说,正是这种差距,让她的孤独感和无声的恐惧感画上句号,爱的奇迹得以实现。
“我们这样讨论某个人是没有用的,你根本就不可能理解她。你没有这个能力啊。”她以前也曾经这样和贝蕾妮丝说过,从她黯然失色的沉默眼神她看出,这话伤到她了。现在她又重复了这番话,因为贝蕾妮丝说玛丽的名字时那语气令她冒火,不过话一出口她又有些于心不忍。“不管怎么样,玛丽偏偏把我当作她最好的朋友,这是我人生中最荣幸的事情。我!在所有人中!”
“可我说她什么坏话了吗?”贝蕾妮丝反问,“我只不过是说,一看见她坐那里啃那些猪尾巴,我就紧张得很。”
“辫子!”
一群大雁伸展着矫健的双翅,排成一行从院子上空飞过。弗朗西丝走到窗户边。早晨,外面结了霜冻,枯萎的黄叶和邻居家的屋顶都镀上一层银,连朽败的葡萄架上仅剩的几片叶子也染成银色。她转身对着厨房时,那沉寂悄然而至。贝蕾妮丝用胳膊撑着膝盖,头埋进手里,那只血丝斑驳的眼睛愣愣地望着煤桶。
十月中旬,两次变故差不多同时发生。当时,弗朗西丝在那之前两周的一次有奖销售活动上认识了玛丽。那正是蝴蝶飞舞在秋花间的季节,白蝴蝶、黄蝴蝶,数也数不清。庙会也是在那段时间举行。先是霍尼出事。有天晚上,他瘾犯了,就是吸食了那种被人称作大麻或雪花的东西。他闯进那家卖货给他的白人杂货店,歇斯底里地想多搞点来。他被关进监狱,等着审判。贝蕾妮丝东奔西走,筹钱找律师,想获准去探监。她第三天才回来,累得精疲力竭,眼睛里出现了红血丝。她说她头痛。约翰·亨利·韦斯特埋头伏在桌子上,说他也头痛。但谁也没有在意,以为他在鹦鹉学舌。“一边去,”她说,“我没心情和你开玩笑。”这是他在厨房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后来回想起来,贝蕾妮丝觉得这是上帝在惩罚她。约翰·亨利得了脑膜炎,过了十天就死了。直到这一切都结束,弗朗西丝还丝毫不愿相信他会死。那正是最好的季节,大雏菊开放,蝴蝶飞舞。每天空气清新明净,碧空如洗,犹如波光水色。
他们一直不许弗朗西丝去探望约翰·亨利,但贝蕾妮丝每天都去给护士帮忙。她傍晚会回来一趟,透过她沙哑嗓音的讲述,约翰·亨利·韦斯特的事显得不像真的。“我想不通为什么要让他这样受苦。”贝蕾妮丝说。弗朗西丝无法将受苦这个词和约翰·亨利联想到一起。这个词令她胆怯退缩,犹如面对内心那深不见底的黑洞。
当时正值庙会时节,街上挂着长长的横幅,庙会在广场上举办了六天六夜。弗朗西丝去过两次,两次都跟玛丽一起。她们差不多把所有东西都玩了一遍。能骑的骑了,能坐的坐了,唯独没进怪人屋,因为利特尔约翰太太说畸形人太可怕,盯着看怪吓人。弗朗西丝给约翰·亨利买了一根拐杖,还把抽奖得到的小地毯也捎给他。但贝蕾妮丝说他再也用不上了,这些话听起来令人害怕,有些不真实。晴朗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贝蕾妮丝的话也变得越来越吓人。弗朗西丝听她说话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惊骇,但总有些难以置信。约翰·亨利惨叫了三天,他的眼珠深深地陷了进去,已经完全失明了。最后,他躺在那里,头朝后仰着,再也没有力气叫出来。庙会结束后的那个星期二,他死了,那是一个金色的早晨,蝴蝶最多、天气最晴朗的一天。
在此期间,贝蕾妮丝请到一位律师,去监狱里探视了霍尼。“不知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她老是说,“霍尼摊上了事儿,现在又是约翰·亨利。”直到此时,弗朗西丝还是有些难以相信。但到了那天,约翰·亨利被送往奥佩莱卡的家族墓地,查尔斯大叔也葬在那个地方,她直到看见棺材才真正明白过来。有一两次,他在噩梦中造访了她,像个从百货公司橱窗里逃出来的假孩子,两条蜡腿僵硬地走着,只有关节在动,蜡脸干瘪皱缩,惨淡地涂着颜色。他朝她走来,直到恐惧将她惊醒。不过,这样的梦只做过一两次。现在,她白天的时间被雷达、学校和玛丽·利特尔约翰挤满。回忆中的约翰·亨利更多是以前的模样,如今她已经很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只有在薄暮时分,或房间里特别寂静时,他才偶尔出现在那里——阴郁灰暗,徘徊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