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波利的屠夫(第4/4页)

她叫人去拿两杯咖啡过来,接着继续整理花束。

“如果拉迦吉斯和毒死狗的事没关系,那我祖父为什么那么恨他呢?”

“他们当年是对立派,”她一语中的,“就因为这个。”

安娜能感觉到,这中间一定还有其他事。“但他的恨似乎和某件事有关。那股仇恨太强烈了。”

玛丽亚·索福利斯继续修剪花茎。

“如果你能告诉我,索福利斯女士,我真的会很感激。”安娜央求着,“我知道我祖父是不会说的。”

“我只是觉得这事不该由我来告诉你……”

“那谁都不会告诉我。”沮丧的眼泪刺痛了安娜的双眼。 

“你也许根本不想知道。”

“拜托了。”

“好吧。就在内战结束前不久,在城外一座谷仓里,人们发现了六具共产主义者的尸体。他们其实都是孩子,其中两个还不到十五岁。”她停了一会儿,接着说,“拉迦吉斯是那些遇害者的朋友。当时,他和其中最小的那个孩子一样大。那晚,他本要去和他们碰头,但迟到了。他说自己亲眼看见了那场谋杀。他说凶手就是你祖父。你祖父是右翼人士,不过我想,这点你是知道的。”

安娜吃惊地捂住嘴巴,瞪大了双眼。玛丽亚继续往下讲。

“这事儿没经过审判。在此之前,一些右翼人士刚刚被杀。所以,两派互相指责,闹得不可开交。可你祖父从来都没有洗清嫌疑。哪怕是今天,你还能在这儿碰到几个认为你祖父就是凶手的人。”玛丽亚费力地咽了咽唾沫,盯着眼前这位年轻姑娘,“人们称他是‘卡拉波利的屠夫’。”

安娜觉得头晕目眩,好像快要病了。这些关于祖父的往事,她真不愿相信,却又无法打消疑虑——也许是真的。她站起身,深恐自己挪不动腿。她默默离去,心乱如麻,不知道今后该怎样面对那位老人。

安娜到家时,祖父正如往常那样坐在椅子上看报纸。她不敢抬眼看他。她借口说自己头痛,把依旧包着蜡纸的肉块放进冰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整整一晚,她辗转反侧。“卡拉波利的屠夫”这几个字一直在脑中回响。

第二天,带着几分惶恐,她试着和祖父聊起四十年代,却发现老人的火气更大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永远都不会有勇气当面问个究竟。

那晚,她拾起祖父的报纸通读了一遍,平生头一次认识到亚历山德罗斯·泰克斯迪斯的政治立场有多么偏右。那些社论文章公然标榜法西斯主义。人们常把祖父描述成慈祥老人,而如今她不得不承认,她这位满头银发的“爷爷”全然不符合这样的定义。如果他真是那个“屠夫”,那就可以解释他为什么没有朋友,为什么连安娜的父亲都不怎么愿意回家常住。对于内战,安娜知之甚少,只知道当时有人犯下各种暴行,161所以她无法排除那个念头——也许祖父当年真的或多或少牵涉其中了呢。毕竟,这是一座小镇。或许她永远都无法知道真相。

第二天,她又走进了市场,卖肉的巷子格外冷清。阿里斯正忙着擦拭冷藏柜的玻璃门。大斋节结束之前,这里的生意都不会太好。

她径直朝他走去。“我只想跟你说声谢谢,”她说,“我当时误会了,对不起。”

“别往心里去,”他答道,“没事的。”

阿里斯·拉迦吉斯知道安娜的祖父和他的家族之间积怨已久,他猜安娜也很清楚此事。五十年前的种种恩怨至今依然如阴影般笼罩在他们这代人身上,实在荒谬。无论当年的斗争多么惨烈,现在的年轻人不再耿耿于怀了。

“我们什么时候去喝杯咖啡吧?”他充满期待地问道。

“好啊,”她毫不犹豫地回答,“非常愿意。”

安娜觉得头轻飘飘的。也许,她真的有点儿脑震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