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与鹦鹉(第2/3页)

医生给她用了很多抗生素,剂量大到他自己都觉得不安全。就这样,到了她染病后的第十天,斯塔弗洛斯神父来了。

屋门忽然被打开,基里娅·马纳吉斯觉得有一道亮光照耀在她的床上。霎时间,阳光如潮水般涌入,驱散了所有阴霾。她病得恍恍惚惚,将那道光误认为是天主显圣。

“基里娅,”隔壁寡居的老太太这些天一直在照顾女教师,她在姑娘耳畔轻声说,“神父来了。”

寡妇拿来另一只枕头,垫好后帮基里娅坐起身来。虽然窗帘紧闭,屋里光线暗淡,但她还是看见神父正在屋子另一头烧水。接着,他把热水倒进玻璃杯,掺了些蜂蜜,最后撒了点儿药草。

他嗓音轻柔,一边跟她说话,一边握住她颓然无力、满是汗水的手。她觉得他的手指如大理石般凉爽宜人。刚一喝下他递过来的汤药,她的烧似乎就退去了一些。接下来的一周时间,斯塔弗洛斯神父每天都来看望她。他寡言少语,每次坐在她的床边,垂下头,默默祷告。她的体温一天天回落,红疹子也慢慢退去。两周后,基里娅终于可以下床了。她将这来之不易的康复归功于天主和那位妙手回春的神父。

想到再也听不到斯塔弗洛斯神父恪尽职守地前来敲门看望,基里娅·马纳吉斯有些失落。而另一方面,她大病初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体力正随着夏日的和煦天气稳步恢复,又倍感快慰。她发觉自己会不由自主地在街上寻觅神父的踪迹,期盼他的突然出现,甚至会带着一丝负罪感,悄悄巴望街上哪个寡妇不基里娅久也需要神父的回春妙手。

基里娅·马纳吉斯刚一康复,就立刻去邻镇买了一小尊银制的女人像,放在圣母的神龛旁。她打算用细丝带把这尊小像拴好,挂在教堂里那十几个或祈愿或还愿用的“塔玛塔”旁。这些塔玛塔上的浮雕,有的是心和手,有的是双足、双臂或双腿——涵盖了人体的各个部位。此外,还有十几个银制的婴儿肖像。多年来,村里的女人都会来这里祈求顺利受孕或者感谢圣母赐予她们一个正在木摇篮里踢腾着小脚的漂亮宝宝。

基里娅发现自己和老妇人们一起坐到了门前台阶上——自从到村里教书以来,这还是头一回。她注意到,每当神父走近,女人们都会双颊泛红。而当他停下脚步跟她们打招呼时,她们更会腼腆地轻垂眼帘,望着鹅卵石铺就的路面。令基里娅有点儿羞愧的是,她发觉自己也是同样的反应。

 “他可真是英俊啊。”一个女人说。

“是啊,多好的一个小伙子。”另一个感叹着。

“那双眼睛真漂亮,”第三个女人说,“就像融化的巧克力。”

身为寡妇,她们从不觉得暗中倾慕神父有什么不妥。

卡特琳娜则把感情深埋在心底,时不时深情地回想起他平静的嗓音和默然的祈祷。她也注意到他总是形单影只,刻意和周围人保持距离,由此推想,他也许是个喜欢独处的男人。

虽然离群索居,但斯塔弗洛斯并不觉得自己与那些和他处境相同的神父一样孤独。事实上,他并不是一个人居住。有个伴侣始终陪伴在他左右:一只鹦鹉。神父刚来时,这只名叫尼科斯的鹦鹉就已经在了。据一些村民讲,这只鹦鹉甚至在老神父阿帕斯特罗斯出生以前就和老神父的家人住在一起了。因此,有人猜测它一百多岁了。

这只鹦鹉一身漂亮的碧绿色羽毛,但凶猛暴烈,脾气有点儿古怪。它一丝不苟地守护着自家地盘,比马士提夫獒犬还要凶狠。每当村里的寡妇悄悄来送晚餐给斯塔弗洛斯时,屋里就会传出骇人的鸣叫声,是在警告说不要再靠近了。这正是女人们总把奉送的食物留在门口台阶上的原因。

有时,肉的香味会引来四处闲荡的猫。偶尔会有一只猫跳上窗台,朝里张望,看看那只正用圆眼瞪着它的鸟儿。不过,一听见那鸟儿尖叫,猫就会仓皇逃走。

那只鹦鹉会说不少词儿。它自己的名字(“尼科”,“尼科”),原来主人的名字,还有现任主人的名字“斯塔弗洛斯”。它偶尔还会说“我的圣母”——这到底是出于虔诚的信仰,还是吃惊或愤怒的慨叹,往往取决于说话者的语气,而对鹦鹉来说,这就难以判断了。不过,它听上去并不怎么虔诚。

尼科斯的翅尖早在多年前就被剪掉了。它有个一居室的小窝,窝中央竖着一根杆子。白天,它栖息在杆头,晚上,神父回来以后,它就飞下来,笨拙地扑打着翅膀,从一个椅背飞到另一个椅背。餐桌上甚至有它的一席之地,斯塔弗洛斯常常在它专用的珐琅盘子里放一片面包。不啄食的时候,它就稍稍侧着头,凝望着主人,神色总是介于崇敬与不屑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