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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林里的热气正在消散,”伯纳德说,“树叶在我们上方振动黑色的翅膀。库丽小姐已经在阳台上吹过哨子。我们必须从醋栗树叶形成的华篷底下爬出来,站直身体。你的头发里有些小树枝儿,珍妮。你的脖子上有一只绿色的毛毛虫。我们得排列成队,两人一排。在哈德逊小姐坐在她的书桌前登记成绩表时,库丽小姐要领着我们去轻松地散会儿步。”

“真没劲,”珍妮说,“老是沿着大路走,路边没有窗子可以观看,没有蒙眬眼睛似的绿玻璃可以透过它们望见里面的过道。”

“我们必须两人两人地排成队,”苏珊说,“整整齐齐地行进,不许拖拉着脚步,不许落在后面,让路易斯走在前面带队,因为路易斯是个机灵人儿,而不是好走神的家伙。”

“既然别人认为我太虚弱了,不能跟他们一起散步,”奈维尔说,“既然我那么容易疲劳,总是一副病歪歪的样子,我要利用好这段静寂的时间,利用好这段不必跟别人说话的时间,绕着这间屋子慢慢地转一转,并且再次爬到那架扶梯半中间的梯级,假如能够的话,再去回味一下昨天晚上当厨子反复调整火门的时候,我透过转门听到关于那个死人的事情而产生的感受。他被发现时,喉咙已经被割断。苹果树的叶子僵化在空中;月亮炫目地照射;我连抬起脚登上楼梯都无法做到。他是在水沟里被发现的。他的血汩汩地顺着水沟流去。他的下颌惨白得就像死掉的鳕鱼。我要永远把这件严酷、无情的事件称作‘苹果园里的死’。天上飘着灰色的云;下面就是这棵难以宽恕的树;这棵裹着银灰色树皮的不可饶恕的树。我的生命的涟漪没有意义。我无法跨越。有一种障碍。‘我无法越过这莫名其妙的障碍,’我说。而别人都已经跨越了。可是我们的命运,我们所有人的命运,均已被这苹果林、被这我们无法跨越的、不可饶恕的树注定了。

“现在这件严酷的、无情的事件已经结束;我要在这即将结束的下午,在这日落时分,继续在这座房子的周围进行我的察看;这时候,太阳把油毡布晒出了斑斑驳驳的油光,一束光线折落在墙上,照得椅子腿像是折断了。”

“当我们散步回来时,”苏珊说,“我看见福洛丽呆在厨房外面的花园里,她的四周晾着被风吹得鼓起来的衣服,睡衣呀,衬裤呀,长睡袍呀,全都被风鼓得紧绷绷的。恩斯特在吻她。他系着他的绿色粗呢围裙,在擦银器;他的嘴噘得像一只带褶皱的钱包,他隔着迎风鼓胀的睡衣牢牢地抓住了她。他像一条蛮牛一样莽撞,而她却急恼得晕了过去,脸色煞白,只有脸上的几条细细的血管还显示出一点红色。现在尽管他们正在传递着用茶点时吃的一盘盘面包、一碟碟黄油和一杯杯牛奶,我却看见地上有一道裂缝,热烘烘的水汽咝咝叫着冒了上来;还有茶壶吼叫着,就像刚才恩斯特那样吼叫着;而我,即便是在我的牙齿嚼着软和的面包与黄油时,我的嘴里抿着甜丝丝的牛奶时,我就像那些睡衣裤,被风吹得鼓胀起来。我不害怕热,也不害怕严寒的冬天。罗达一边吮着浸过牛奶的面包片,一边做着梦想;路易斯一直用蜗牛似的绿眼睛凝视着对面的墙壁;伯纳德把他的面包揉成一个个小团团,并把它们称作‘人民’。奈维尔已经用他那干脆利索的方式吃了点心。他卷起餐巾,把它套进那个银圈。珍妮在桌布上面很快地转动着她的手指,好像它们正在阳光下面翩翩起舞,做着脚尖立地的旋转动作。可是我既不害怕热天,也不害怕寒冬。”

“现在,”路易斯说,“我们都起身,站了起来。库丽小姐把那个过错记录簿摊开在管风琴上。每当我们唱起歌儿,每当我们称自己为孩子,祈求上帝保佑我们睡觉时平安的时候,要想抑制住眼泪是很难的。当我们忧心忡忡,因为恐惧而身上颤抖时,大家相互轻轻地依偎着,一起唱唱歌是甜美的;我靠着苏珊,苏珊靠着伯纳德,紧紧地握着手,各自心里担忧着很多事情:我为我的口音担忧,罗达为数字担忧;尽管这样,大家还是下定决心要克服这些难题。”

“我们像一群小马驹列着队登上楼梯,”伯纳德说,“一个跟着一个,跺着脚,喧嚷着,争先恐后地依次走进浴室。我们你捅我一下、我拍你一下,我们扭在一起打闹,我们在洁白的硬床板上蹦蹦跳跳。轮到我了。我马上就洗。

“康斯坦布尔夫人腰间围着一条浴巾,拿起她那块柠檬色的海绵,把它在水里浸了浸;它变成了巧克力似的棕褐色;它滴着水;她把它高高地举到我的头顶上——我在她身边浑身打着战——挤了挤。水顺着我的脊梁沟淌了下来。脊沟的两边产生了利箭射上来的感觉。我浑身皮肤暖烘烘的。我身上那些干燥的角落也湿淋淋的,我凉爽的身体变得暖和起来;它被冲洗得干净闪亮。水冲下来,把我像一条鳗鱼一样裹了起来。现在一条热乎乎的浴巾把我包裹起来,当我擦我的脊背时,它的毛糙搔得我的血液汩汩地流淌。丰富的强烈的感觉在我心灵的屋顶上涌现;这一天树林中的经历就像一阵阵雨似的倾盆而下,还有埃弗顿;苏珊和鸽子。沿着我的心灵的墙壁淌流而下,汇集在一起,这一天显得那么丰富,那么多彩。现在我把我的睡衣睡裤随随便便地穿上,然后躺在这条漂浮于稀微光影里的薄薄的被单下面,这条被单像被一个浪头激起的薄薄水雾,笼罩在我的眼前。透过它,朦胧而遥远地,我听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合唱开始的声音:车轮声;狗吠声;人的嘈杂声;教堂的敲钟声;合唱开始了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