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苔藓馆馆长(第6/25页)

“她过世是什么时候的事?”他问道,用的是适合警官的语气。“一八二○年八月。”她答道。听到这个日期,她舅舅的脸上露出怪相。“这么久的事,”他说,“太年轻了。”“她是猝然过世,”阿尔玛谎称,“她没受什么苦。”他又看了她好一会儿,而后悠闲地啜了一口咖啡,从他面前的小碟子上拿起“温特吐司”咬了一口。看来,她打断了他傍晚的点心时间。为了尝一口温特吐司,她几乎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看起来很棒,闻起来很香。她上回吃肉桂吐司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可能是汉娜克最后一次做给她吃的时候。吐司的香味激起了她的怀旧之情,使她浑身瘫软。可迪斯舅舅没有请她喝咖啡,肯定也没有要让她分享他那漂亮、金黄、涂满奶油的温特吐司。

“您要不要我说说有关您姐姐的事?”阿尔玛最后问道,“我相信您对她的记忆还是小时候的记忆。您愿意的话,我可以跟您说说她的故事。”

他没有回应。她试着想象汉娜克向来描述的他的样子——一个性情温顺的十岁男孩,在她姐姐即将出走美国时哭哭啼啼。汉娜克告诉过阿尔玛许多次,迪斯是怎么扯住比阿特丽克斯的裙角,直到她必须将他的手指头掰开。她也描述过比阿特丽克斯怎么责骂她弟弟,永远别再让世人看到他的眼泪。阿尔玛发现这很难想象。他现在看上去年老得要命,严肃得要命。

她说:“我在荷兰郁金香的包围下长大——它们来自我母亲从霍特斯这儿带去费城的球茎。”

他仍然没有说话。罗杰叹了口气,蜷缩得更贴近迪斯的双腿。

过了半晌,阿尔玛换一种策略。“我还应该让您知道,汉娜克还活着。我相信您很久以前就认识她。”

此时,老头的脸上闪过一种新的表情:惊奇。

“汉娜克,”他惊叹道,“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想到过她。汉娜克?想想看哪……”

“您会很高兴听到,汉娜克强壮健康,”阿尔玛说道。这句话有点儿一厢情愿,因为阿尔玛将近三年没见到汉娜克了。“她仍然在我先父的庄园担任总管家。”

“汉娜克是我姐姐的女仆,”迪斯说,“她来我们家时年纪很小。有一段时间,她算是我的保姆。”“是的,”阿尔玛说,“她也算是我的保姆。”“那我们两个都很幸运。”他说道。

“我同意。能在汉娜克的照顾下度过我的童年,我认为是我一生最大的福气之一。她塑造了我,几乎和我的亲生父母一样。”

凝视重新开始。这回,阿尔玛让沉默持续下去。她看着她舅舅掰了一块温特吐司,蘸着咖啡。他从容享用,没有滴下一滴咖啡,也没有掉下一粒碎屑。她得知道哪里能够取得这么美好的温特吐司。

最后,迪斯用素色餐巾抹抹他的嘴,说:“你的荷兰语说得不算差。”“谢谢您,”她说,“我小时候常常说。”

“你的牙齿怎么样?”“相当好,谢谢您。”阿尔玛说道。对这个男人,她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点点头。“范·迪文德家的人都有一口好牙。”

“幸运的遗传。”

“除了你,我姐姐有没有别的孩子?”“她还有一个女儿——收养的,是我妹妹普鲁登丝,她现在在我父亲的旧庄园办了一所学校。”“收养。”他表示中立地说道。

“上天没有赐给我母亲优秀的繁衍能力。”阿尔玛说道。这比真实情况轻描淡写了许多,却至少回答了问题。“有没有丈夫?”他问道。“已故,很遗憾。”

迪斯舅舅点点头,却没有表示哀悼。阿尔玛觉得这很有趣;她的母亲也会以相同的方式回应。事实就是事实,死亡就是死亡。

“您呢,先生?”她鼓起勇气问道,“范·迪文德夫人呢?”“死了,你瞧。”

她点点头,和他点头一个样。这或许有点儿反常,她很喜欢这一切坦诚、率直、杂乱无章的对话,完全不知将终止于何时何处,也不知她的命运是否注定与这位老人的命运交织在一起。她觉得自己来到熟悉的领域——荷兰语领域,范·迪文德领域。她已经许久没有感到如此轻松自在。

“你在阿姆斯特丹打算待多久?”迪斯问道。

“无限期。”阿尔玛说道。

这使他吃了一惊。“如果你是来寻找施舍,”他说,“我们没有什么可提供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