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苔藓馆馆长(第20/25页)

“你的人生真是多姿多彩!”华莱士说道。

他这样说时,阿尔玛不得不转过脸去。他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她感到害羞至极,而且又一次感到一股冲动,想用双手抚摸他的脸,感受他的轮廓—— 就像她近来抚摸苔藓一样,用手指记住她再也无法用眼睛仰慕的一切。

她没有计划何时告诉他,或确切地告诉他什么。她甚至没有计划要告诉他。在他的访问之行的最后几天,她觉得她或许根本不会告诉他。老实说,她觉得只是跟这位男士见到面,缩短这些年来分隔他们的距离,已然足够。

然而,在华莱士待在阿姆斯特丹的最后一个下午,他问阿尔玛能否亲自带他参观苔藓洞穴馆,于是她带他去了。他耐心地追随她极其缓慢的脚步,穿过植物园。

“我为我慢吞吞的速度向你道歉,”阿尔玛说,“我父亲常说我是单峰骆驼,可近来,走个十步路就让我感到疲倦。”“那我们每走十步就休息一次吧。”他说道,挽着她的胳膊帮忙带路。这是个阴雨绵绵的周四午后,霍特斯植物园几乎门可罗雀。阿尔玛和华莱士独自拥有苔藓洞穴馆。她带他周游各个巨石,把各大洲的苔藓指给他看,说明她如何在这个地方将苔藓组织起来。他惊叹不已——就像热爱世界的任何人一样。

“我的岳父会很想看看这些。”他说道。“我了解,”阿尔玛说,“我一直希望能让米滕先生来这个地方。或许哪天他能来参观。”“至于我,”他说道,在展区中间的板凳坐下,“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我天天都会上这里来。”“我确实天天都上这里来,”阿尔玛说道,同他一起坐在板凳上,“往往跪在地上,手里拿着镊子。”“你为后人留下何等的遗产!”他说道。

“我从一位本身为后人留下丰富遗产的人身上,听到这宽厚的赞美,华莱士先生。”

“啊。”他说道,对阿尔玛的恭维置之不理。

他们在愉快的沉默中坐了一阵子。阿尔玛回忆起她和明早在塔希提的第一次独处。她想起她怎么对他说:“你和我——我相信——彼此的命运,要比你所想的更休戚与共。”她现在渴望对华莱士说同样的话,可她不确定这样做对不对。她不想让他以为她是在吹嘘她自己的进化论。或者更糟的是,她在说谎。或者最糟的是,她在挑战他或达尔文的遗产。或许最好什么也不说。

而后他说话了。他说:“惠特克小姐,我得告诉你,过去这几天和你相处,让我很愉快。”

“谢谢你,”她说,“和你相处,我也很愉快。超出你所能想象的。”“你听我谈论对每件事情的想法,真是宽宏大量,”他说,“像你这样的人并不多。我这辈子发现,如果我谈生物学,他们就拿我跟牛顿相比。可如果我谈灵界,他们就说我是低能幼稚的白痴。”

“用不着听他们的,”阿尔玛说道,拍拍他的手护着他,“我从来不喜欢他们侮辱你。”

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惠特克小姐,我能问你一些事吗?”她点点头。“请问你对我何以了解这么多?我不希望你以为我受到冒犯——相反地,我受宠若惊——我只是不明白罢了。你瞧,你的本行是苔藓学,而我却不是。你也不是唯灵论或催眠术的拥护者。可你却对我在各个领域的所有著作了如指掌,同时你对我的批评者也很熟悉。你甚至知道我的岳父是谁。这怎么可能?我想不明白……”

他的声音停住了,显然担心自己失礼。她不想让他以为他对一个老妇人不礼貌,也不想让他以为她是个精神错乱、有不当迷恋的老太婆。事到如今,她还能做什么?

她把一切告诉了他。

她终于说完时,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而后问道:“你的论文还在吗?”

“当然。”她说道。“我能不能读读?”他问道。

他们没有再谈下去,慢慢走过霍特斯的后门,来到阿尔玛的办公室。她开了门锁,爬楼梯使她气喘吁吁,而后请华莱士先生让自己舒服地坐在她的书桌前。她从角落的一张躺椅底下,取出一只积满灰尘的皮箱——磨损得仿佛环游世界多次,事实上也是如此——打开来。皮箱里只有一件东西:一份四十页的手写文件,裹着法兰绒,像婴儿一样。

阿尔玛把文件交给华莱士,而后舒适地坐在躺椅上,同时让他阅读文件。她肯定打了盹儿——就像她近来经常做的那样,而且在最奇特的时刻——因为过了一段时间后,他的声音使她惊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