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18/25页)

“那你就到外面去敲一块吧。我们的冰是冰箱里做的,得用电。”

我发现自己这样冒冒失失地闯进去,也没有考虑到自己一脸焦急的样子,结果撞上这位老处女正是烦心的时候,连忙不再叫嚷。我镇定了下来,跟她说明情况,尽量运用我剩下的那点魅力。可是由于当时我那紧张得发颤的声调很不带劲,魅力自然也就不可能多了。

我说,“维拉斯小姐刚拔了一颗牙,痛得很厉害。”

“一颗牙!你们这班年轻人真容易激动。”她把冰盘递给了我,我拿了赶忙回房间。可是,冰袋没有多大帮助,她的血仍流个不止,她本想对我瞒着,可后来不得不告诉我,因为她自己也吓坏了,张开眼睛想随时注意发生的情况。没多久血便浸湿了床单,我主张立即送她到医院,可是她却说,“一会儿就会好的,我记得开头的时候就是这样。”

我下楼去打电话给那医生,他叫我要多加注意,并且告诉我,要是血势不减,该怎么办。他会随时给予帮助。他的声音里含带着几分惊恐。我拉掉她的床单,把我自己的床单铺到她床上,她伸出手想拦住我,可是我说,“哎,咪咪,非得这么做不可。”她闭上眼睛,把脸枕在肩窝里,由着我给她换床单。

必须做出大量的事,才能缓和人类最惨痛的情景,才能使你体会到跟你所嫌恶反感的有所不同的东西。所有的痛苦受难都要大加装点,目的就在这里。不过,如今大概只有少数人从这些事情和教训中有所收益,每个人见到这种情景都会却步倒退的。

我把沾满血污的床单扔到壁橱里,她看到了我使劲扔的样子,便说,“别惊慌,奥吉。”

我在她床边坐下,想使自己镇静下来。“你事先有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

“或许比这更糟糕,”她说。她的眼珠发黄,缺乏光泽,嘴唇苍白没有血色,我突然想到,她也许根本没有意识到情况已多么严重。“不过……”

“不过什么?”我问。

“你不能让你的生活由任何一个老朋友来为你作出决定。”

“要做一个独立自主的战士,”我说。我这话本是对自己说的,可是她听到了。

“你别自作聪明,这要看你为的是什么。我现在就是这样。不过,”她说,当她退一步讲时,先是皱眉蹙额,然后才渐渐舒展开来,“也许全得看我最后是否能活下来。要是人都死了,为什么还有什么关系呢?”

这会儿我不忍心再谈下去了,只是默默地坐在那儿观察着。正像她所预料的那样,血渐渐止住了。她躺在床上,身子也不再那么紧绷僵直,我的肌肉也不再那么麻木了。我的想像破灭了,因为刚才我一直在想准备怎样把她送进医院,因为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进医院有多困难,所以我想象着如何向院方苦苦哀求,但最终还是遭到拒绝,院方的专横态度弄得我简直快要发疯。

“哼,”她说,“看来连他也没法把我弄死。”

“你开始觉得好些了吗?”

“我想喝一杯。”

“给你倒点果汁好吗?我看你今晚不该喝威士忌。”

“我要的就是威士忌。我看你也不妨来一点。”

我把西蒙的车开到汽车房,然后买了一瓶酒,坐出租车回到住处。她喝了好大一口,余下的全被我喝了个精光,因为现在我对咪咪的事放下心来后,我自己的麻烦就到了面前来了。我摸黑光着身子爬上自己那张没有床单的床,心里感到十分烦闷,为了能麻痹神经,增加睡意,我对着酒瓶喝光了最后一口酒。可是深夜两三点钟便醒了,早于我平时的起床时间。凯利·温特罗伯决不会放过我,一定会揭发我。有关这一点我感到比笼罩在四周的黑夜和恐惧还要明确。像外面那渐渐聚合的乌云,我就不知道。

我穿上煤场的工作服。威士忌在我身上的酒劲还在,我是个平时不太习惯喝酒的人。咪咪在她自己那间阴森森的又乱又脏的房间里,似乎像往常一样睡得很熟,只是全身滚烫。我去小店喝咖啡时,安排好叫店里给她送去早餐。

对咪咪的看护工作,使得我那天早上感到有点头晕。天仍旧阴沉沉的,未被驱散的煤灰洒落在积雪上,就像某个封闭着的东西的内部。这景象与其说是凄惨暗淡,不如说是阴森可怕,就连对我这样一个对别的地方所知无几的本地人来说,也是如此。卡车和运货马车,从亚洲腹地似的黑暗中出来,就像来自萧条凄凉的人间和变幻莫测的空间,来到煤场办货,一些行将就木的老妇戴着红红绿绿勋章似的丝绒装饰,朝窗口里询问,一面又在明亮的电灯光下望着我们开发票,并把钱收进现金抽屉。那些钞票黏黏的像沾着鼻涕,而且还有一股香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