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11/13页)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死了?”

“自杀呀。在北街的监狱里,我差一点就要自杀了。”

他这次提到自杀说的完全是实情。西蒙决不会以这来骗取我的同情,他似乎从来不需要我的同情和怜悯。

“我对死没有多大反感。你呢,奥吉?”他说。四周变幻着的叶影中,他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显得较为平静,但颇为沉重。手中的帽顶上,映出树叶的绿阴和黄斑的种种变化。

“哎,说呀,你呢?”

“我可不怎么想到死。”

这一个还有另外那两三个念头接连在他脸上掠过之后,使他对我的态度变得较为轻松自在,也较为温和了。他终于失声笑了起来,说:“你也会像别人一样死去。不过我得承认,人们看到你时,他们决不会想到你会去干那件事的。你是个好小伙子,这点我可以说。可是你不太会照料自己。只有你,要是换了别的兄弟的话,早就从我身上榨钱了。要是你犯了我这样的错的话,我早就对你不客气了。不管怎么说,要是我看到你遇上我那种倒霉事的话,我一定会幸灾乐祸地说:‘你活该!干得好!’好吧,既然你不会照顾自己的事,我看就得我来为你照顾了。”

“我的事?”

“当然,”他被问得有点生气了,说,“你不相信我会想到你?我们俩倒霉的事都碰得太多了,我都搞腻了。”

“你现在住哪儿?”我问。

“在近北区,”他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不想让我知道他的确切情况。他不打算告诉我屋里是不是有洗手槽,地上铺的是地毯还是油毛毡,房子朝着汽车道还是冲着一堵墙。对这些细节有这样的好奇心,对我来说是完全正常的,可他不想让我满足这种好奇心,因为一多讲细节,就意味着你难以摆脱它们。而对他来说,这些全是匆匆而过的东西。“我不打算在那儿久住。”他说。

“你一直靠什么生活?”我问,“你现在在干什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靠什么生活?”他反唇一问,反倒把难题甩到我头上来了。他太要面子了,不肯讲这些事,不愿让人知道他的境况有多糟,他一向有的那种做哥哥的豪迈气概,他是不会放弃的。前一阵子,他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因而面带菜色,而且让他稍微有点丢脸的是他胖了——仿佛过量饮食是他对自己惨遭失败的回敬——为此,谈话中他老是吞吞吐吐的,不打算向我吐露那些具体细节。他把我的询问看成是在他竭力从耻辱的洞中爬出时给他的当头一棒,所以他挥臂挡开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仿佛过后才想起我这是想在伤害他,或者至少是刺激他。后来,他曾毫不介意地告诉我说,他曾在一家低级小餐馆里打工擦地板,不过这事他是很久以后才告诉我的。而现在,他坚持闭口不说。他满满地坐在那张黑色的硬板扶手椅里——我这么说是因为他发福的体态——聚精会神——我看得出他在这么做——开始对付我。他这种强硬的态度和帕夏[20]的威势,完全没有必要。“我没有在浪费时间,”他说,“我一直都在忙一件事。我想我快要结婚了。”他宣布这事时,脸上毫无笑容,语调也不那么悦耳。

“什么时候?跟谁?”

“跟一个有钱的女人。”

“一个女人?一个年纪不轻的女人吧?”这是我的看法。

“哎,你怎么啦?没错,我是要跟年纪不轻的女人结婚。有什么不可以?”

“我敢说你不会的,”他仍能把我逗乐,仿佛我们依然是孩子。

“我们用不着为这争论了,因为她年纪并不大,听说她大约二十二岁。”

“听谁说的?你还没见过她?”

“是的,我还没见过她。你还记不记得那个部门主管,我们那位老上司?是他为我牵的线。我有她的照片。她长得不错,只是胖了点——不过我也胖了。她长得还算漂亮。不管怎么说,即使她长得不漂亮,只要那部门主管在财产问题上没说谎就行——据说她家的钱堆成了山——我决定娶她。”

“你已经打定主意了?”

“我想我打定主意了。”

“可要是她不要你呢?”

“我能使她要我的。你认为我不行?”

“你也许行,但我不喜欢。这有点冷酷无情。”

“冷酷无情!”他突然激动地说,“这有什么冷酷无情?要是我一直这样混下去,那才叫冷酷无情哩!对这门亲事我看得很清,也看得很远。我再也不会为婚姻的事瞎胡闹了。你所见到的每一个人,除了也许像你我这样少数人外,都是合法婚姻所生。你是否看到它有什么异常或奇特之处,值得在这上面大做文章?为什么要傻乎乎地去瞎操持那种十全十美的婚姻呢?它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它给任何人,那些笨蛋、傻瓜、白痴、小偷、醉鬼、吸毒者、窃贼、胆小鬼,或者正派的不幸的人,或者你所说的有教养的人带来过好处没有?他们全都结过婚,全是合法婚姻所生。因此,如果鲍勃爱上玛丽,而玛丽却嫁给了杰瑞,你怎么能对我假装说这有所不同呢?那是电影里耍的一套把戏。你难道没有见过,有的人一心想着如何为爱情而结婚,结果被骗得精光,落得个一无所有吗?因为当他们在忙着寻找最佳配偶时——我认为这也是你的毛病——把其他的一切全都丢失了。这很可悲,也很可怜,可是事情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