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0/94页)
“但您这儿所谓的教会专断不恰恰是在精神的旗帜下统一人类的思想吗!”
“咱们了解这个精神,多谢多谢。”
“明白了,您的民族狂热,不能容忍教会超国界的世界主义。我只是不知道,您打算怎样将它与对战争的厌恶联系起来呢?您的仿古式的国家崇拜,必须使您成为法治的卫士,而作为法治……”
“咱们要谈法治吗?在国际法中,我说先生,仍活跃着天赋人权和人类理性的思想……”
“呸,您的国际法恰恰又是上帝的法律的卢梭式变种,跟自然和理性毫无关系,相反却基于启示的……”
“咱们争论的不是名称,教授!请您干脆举一种我所尊为自然法和国际法的上帝的法律来吧。问题的关键是:在一切民族国家的法规之上,还存在着一条普遍适用的总的法则,那就是出现了争端,得由法庭解决。”
“由法庭解决!我没听错吧!由一个资产阶级法庭,由它决定生死问题,传达上帝的意旨,规定历史进程!好,这就是您的鸽子的嘴。可老鹰的翅膀在何处呢?”
“国民教育……”
“得,国民教育自己也不知所措!他们一会儿大叫要防止生育衰退,一会儿又要求降低儿童教养和职业培训经费。同时城里却挤得要死,所有职业都人满为患,抢面包的斗争之残酷可怕令历史上所有的战争黯然失色。留出空地建造花园城!增强民族体质!可增强干吗,如果文明和进步都不愿意再有战争?战争作为手段,本来就既可反对一切,也可维护一切,可以促进增强体质,甚至防止生育衰退。”
“您在说笑语。这当不得真。我们的谈话结束了,而且正是时候。我们已经到了。”塞特姆布里尼说,同时举起手杖,指着他们站在篱笆门跟前的那幢小房子。它坐落在“村”口的路边上,与大路之间只隔一溜窄窄的园子,其貌不扬。野葡萄从凸露的根里长出来,缠绕在房门上,并且贴着围墙,向右边的底楼窗户弯弯扭扭地伸出去一条手臂;那儿是小杂货店的橱窗。底楼是杂货商住,塞特姆布里尼解释说。纳夫塔的房间在二楼的裁缝作坊里,他本人则独占着阁楼,一个挺幽静的书斋。
以出乎意料的殷勤姿态,纳夫塔表示希望这一次之后能经常再见面。“来咱们这儿走走吧。”他说,“要是塞特姆布里尼博士不打算独享老朋友的特权,我就想说,来看看我吧。随时欢迎你们来,只要你们乐意,只要你们有兴趣聚谈聚谈。我重视与青年人交流思想,也许同样是有一点教育传统……要是我们的‘讲座主持人’,”他指了指塞特姆布里尼,“要是他认为只有资产阶级人文主义才热心教育,以教育为天职,我就必须予以驳斥。也就是说,不久后再见吧!”
塞特姆布里尼不以为然,说恐怕有困难,少尉住在山上的日子不多了,工程师将会加倍认真地疗养,以便也跟在他后边很快回平原上去。
年轻人一一表示同意,先对这位,后对那位。对纳夫塔的邀请,他们一鞠躬再鞠躬,表示领情;可紧接着,他们又耸肩摇头,承认塞特姆布里尼的疑虑不无道理。这样看来,剩下的全是未知数。
“他叫他什么来着?”约阿希姆问,当他们爬到了通往“山庄”的拐弯处……
“我听见的是‘讲座主持人’,”卡斯托普回答,“我自己也正好在考虑这是什么意思。多半是打趣吧,他们相互给对方都取了一个奇特的名字。塞特姆布里尼管纳夫塔叫‘头号繁琐哲学家’——也不赖。玄学家们,他们是中世纪的经院学者,古板教条的哲学家,如果你要想知道的话。唔,对于中世纪也有各种不同的理解——我正好想起,塞特姆布里尼在见面第一天就说,咱们这山上颇有些中世纪的气味儿。话头是从阿德里亚迪卡·封·米伦冬克引出来的,从她这名字。——对于他,你的印象如何?”
“那小个子吗?不好。不过他讲的有些话还中听。法庭自然是虚伪的。只是他本人我不怎么喜欢,随他讲多少好听的话,自己显得不三不四,我也没办法。这家伙确实不三不四,你无法否认。单是他那‘交欢所在’的说法,就十分值得考虑。而且他还长着个犹太人鼻子,你没发现?身材那么瘦小,也只有犹太人才可能。难道你当真打算去拜访他?”
“咱们当然要去拜访他!”汉斯·卡斯托普回答,“所谓身材瘦小嘛,那只是你军人观点的不自觉反应。不过,恰尔德人也同样长着这种鼻子,同样固执己见,不只在研究那些神秘的科学时才如此。纳夫塔可能也在搞什么神秘的学问,这使我对他产生了不小的兴趣。我倒并不认为,我今天已经了解他了,可只要咱们经常和他碰头,将来也许会的。我完全不排除我们这样做会变得更聪明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