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67/78页)
“精彩极了!”塞特姆布里尼回答。哥儿俩在上午例行外出散步的途中,又碰见了他。“真是妙不可言!”他补充道,“热闹得简直跟普拉特[24]一个样,您会看见的,工程师。到时候咱们也会跟着风度翩翩地跳起舞来喽,”他继续摇唇鼓舌,冷嘲热讽,一边不住地挥臂、摇头、耸肩膀,真是好不得意,“您还想怎么样,据我从书里得知,就连精神病院也时不时地要为呆子傻瓜开舞会,这儿为什么就不行呢!节目中包括各式各样死的舞蹈,您尽管想象好了。只可惜去年的某些舞客今年出席不了啦,因为九点半钟就得散场……”
“您是讲……噢,这样,真有意思!”汉斯·卡斯托普笑起来,“您真会开玩笑……‘九点半钟,’——您听见了,您?太早了嘛,早得去年的‘某些舞客’一会儿都参加不了,塞特姆布里尼先生的意思是……哈,哈,不吉利,不吉利。这‘某些’可就是永远跟肉体‘拜拜’了的那些不是!我这文字游戏您懂吗?不过我仍然急切地期待着,”卡斯托普道,“我觉得,我们这里一遇节日就庆祝也对,这样就以普遍通行的方式给时间做了记号,画上刻度,也就不至于笼而统之地显得单调了;否则就太特别。圣诞节过去后就知道新年将至,现在又快到狂欢节啦。随后则是复活节前的星期日——这里吃饼圈吗?以及节前的一周和复活节本身,然后再过六周又是圣灵降临节,而再往后便到了一年中最长的一天即是夏至,眼看着快要入秋啦,您明白吗……”
“打住!打住!打住!”塞特姆布里尼先生大叫起来,同时仰面朝天,手掌按着两边的太阳穴,“别扯了!我禁止您像这个样子耍贫嘴!”
“请原谅,我只是在说反话……再说呢,贝伦斯到头来终于还是下了决心,用注射的办法来为我祛毒啦,因为我老是三十七度四、五、六甚而至于七,一点儿辙都没有。现在我真成了,并且将继续是生活的问题儿童。我到底不是老病号,拉达曼提斯从来没有对我肯定过什么,但却讲,提前中断疗养不明智哦,既然已经在山上呆了这么久,也就是所谓投资了这么多的时间。他要是给我定个期限,那又有什么用?就算他假如对我讲:就半年得啦,那意义也不大,反正是算得挺紧的,得做更长的思想准备。看看咱表哥就会明白,他原本该这个月初就完事——完事的意思是痊愈,谁知上次检查贝伦斯又加判了他四个月,以便将他彻底治愈——唉,这叫咱们又有什么办法?可这样一来,如我刚才说的——我丝毫不想惹您生气,就是夏至了,而接下来又会进入冬季。不过眼下嘛,我们自然才正要过狂欢节——您听我说,我觉得咱们这样依照日历的顺序,一个节气一个节气地往下过,确实是挺好,确实是挺美哩。施托尔太太讲,在门房可以买到儿童吹的喇叭?”
不错。狂欢节星期二进第一次早餐的时候就在卖;这一天说到就到,还没等你远远地把它打量一下——一大早,疗养客们就在餐厅里胡乱吹奏各种各样的玩具喇叭,嘟嘟嗒嗒的声音混响成一片。吃午饭的时候,从根泽、拉斯穆森和克勒费特等人的餐桌边,已见一条条纸蛇在飞来飞去;有的人,比如眼睛圆圆的玛露霞,头上还戴着纸制的帽子,这种帽子同样在院前门房的瘸子那里有卖的;只不过真正的庆祝狂欢,要到晚上才在餐厅和游艺室里展开……只有我们预先知道,在敢作敢为的汉斯·卡斯托普影响下,庆祝活动最后将发展到什么方向。不过咱们可别因为知道得早就失去审慎,操之过急,而应按部就班,尊重时间的权利——年轻的汉斯·卡斯托普由于在道义上心存羞涩,一直拖延事件的发生,我们既然同情他,也许就跟着拖一下更好些。
下午几乎全院都去了达沃斯坪,以亲眼目睹节日街头的热闹场面。一路上都碰见戴面具的人,以及白衣白裤白鼻头的小丑和挥舞着响鞭的滑稽角色;装饰得花花绿绿的雪橇响着铃铛驶过,坐在上面的人同样戴着面具,他们与步行者之间互掷纸屑。回到院里,大伙儿坐到七张餐桌前用晚餐,这时情绪已经十分高涨,都决心要把在大庭广众中培养成的精神,在内部的小范围里保持发扬下去似的。门房里的纸帽子、小喇叭和小笛子大为畅销,帕拉范特检察官带头大出洋相,他身穿女士和服,在众人的喝彩声中,再给头上加一条伍尔穆勃朗特总领事夫人的假辫子,原本翘着的胡子也用烙铁烫得往下吊,看上去就活脱脱一个中国人。院方也不落后,给每一张餐桌都装饰了一只灯笼,一个中间点着支蜡烛的彩色圆月亮,以致塞特姆布里尼步入餐厅,在经过汉斯·卡斯托普桌边的时候,脱口念出了跟这些灯笼有关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