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之国(1)(第10/11页)
“你躲躲闪闪,就是不直截了当地回答。不过请允许我无论如何提醒一下,在谈论死亡这个话题时,你不要给我一个‘冷’字作答。”
“你又往那边去了,”福尔特叹气道,“难道我没有向你解释,无论什么样的推理都是对思想的歪曲么?只要你还在世俗的领域之内,这种推理便是正确的。但是当你试图超越世俗领域时,你超越得愈远,你的错误就愈严重。不止如此:你的思维将会完全从一个功利的角度来解释我给的任何一个答案,因为你只会把死亡想象成自己墓碑的样子,由此也会导致你极大地歪曲我的答案的内涵,使之最终成为一个谎言,千真万确。所以即使在处理超验思想时,我们也要注意规范。我说得再清楚不过了——你应当感谢我躲躲闪闪的回答。我猜,你会这么想:每一个问题都怎么也问不出个名堂。顺便说一句,这解不开的症结比对死亡的恐惧还可怕。你内心的这种感觉犹为强烈,对吧?”
“对,福尔特。我一想我将来的无意识状态,就深感恐怖。同样,我头脑里预见自己躯体腐烂时,就感到厌恶。”
“说得好。这种痼疾是不是还有其他的症状?半夜三更,心脏突然隐隐作痛,好像某个野生动物突然闪现出家养动物的感情和宠物的各种想法:‘总有一天我也肯定会死。’这样的症状也会发生在你身上,对吗?你仇视这个世界,世界没有你照样高高兴兴地运行。你会有这样的基本感觉:与死亡的痛苦相比,与自己的生命相比,世上万物都微不足道,虚幻不真,因为你对自己说,生活不过是死亡之前的痛苦。对啊,对,疾病折磨着你们,折磨的程度或重或轻,我完全能想象得到。我只能说一句话:我搞不明白,人在这种状况下还怎么活呢。”
“好啦,福尔特,我们似乎谈得有些眉目了。看样子我得承认,当我兴高采烈欣喜若狂时,当我的灵魂没有任何负担时,我会突然觉得,人死之后并非就此灭绝。附近有一间上锁的屋子,房门下出来了一幅白霜般的草图,图上流光溢彩,画着喜气洋洋的金字塔,样子像我孩提时代的圣诞树。我会觉得,一切事物——生命、近邻、四月、春天的声音或者心爱之人的甜美嗓音——只不过是一篇杂乱的序言,正文部分还在后边——福尔特,如果我能有那种感受的话,难道我还不可能永存——永存——请告诉我这是有可能的。你告诉我,我就不再问你问题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福尔特再次摇头说道,无声地笑笑,“我更加不了解你了。跳过序言吧,没有什么疑问了。”
“Un bon mouvement,(10) 福尔特——把你的秘密告诉我吧。”
福尔特说:“你想干什么?趁我不备俘获我么?我看出来了,你很狡猾。不行,这是不可能的。刚开始的时候——是的,刚开始的时候,我觉得也许有可能与人分享我的秘密。一个成年人,除非他跟我一样壮得像头牛,否则是经受不住的——没错。但我转念又想,能否培养出一代新人呢?也就是说,把我的注意力放到孩子身上。你知道,我当初不能马上克服方言的影响。但真正做起来的话,会发生什么呢?首先,要求孩子们像教士一样保持沉默,以免因一句梦话误伤人命,这是很难做到的。其次,曾经传授给孩子们的信息,被他们毫不怀疑地接受了,沉睡在孩子们意识深远处的某个角落里,一旦他们长大成人,这些信息就会苏醒,导致悲惨的后果。即使我的秘密不总是毁灭物种中的成熟一员,也很难想象它会饶过年轻人。谁人不知,生命中有那么一段时期,各样东西——高加索温泉上方星光灿烂的天空、在厕所里读的书、一个人自己对于宇宙的猜想、对唯我论的痴迷与恐慌——都有可能在年轻人的所有感官中引发疯狂。我没有理由成为刽子手,我也不打算拿个话筒喊喊话去击溃敌人的军团。简言之,没有我信得过的人。”
“福尔特,我问了你两个问题,你两次都向我证明了是不可能有答案的。看来,我再问你其他问题,比如宇宙的范围,或生命的起源,似乎都是白费功夫。你也许会说,能够在一个二流太阳所照耀的二流星球上生活上短暂的一刻,我应当感到满足,或者你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归结为一个谜:比如‘异源性’这个词本身就是异源的。”
“有可能。”福尔特伸展身子打了个哈欠,表示同意。
他妹夫悄悄地从马甲里掏出手表,看了一眼妻子。
“福尔特,这确实是件奇怪的事,一面是终极真理的超人类知识,一面是一无所知的平庸诡辩者的机敏,两者怎么就在你身上结合在一起了呢?承认吧,你所有的荒诞诡辩只是故意装出来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