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奥纳多(第4/5页)
电影演完了,罗曼托夫斯基跟着安娜走进清冷的夜幕中,步履有点蹒跚。安娜感叹道:“啊,真是太美妙了!”
他清清嗓子,顿了一下才说:“咱们不要太夸张了。在现实生活里,所有的情形都要平淡得多。”
“你才平淡呢。”她不高兴地反驳。过了一会儿,她又想起电影中那个漂亮的孩子,就轻轻笑起来。
在他们身后,那两兄弟一路悄悄跟了过来,保持着和先前一样的距离。两人都很阴郁,两人都在用阴郁的暴力给自己打气。安东阴郁地说:“这样做总归不对——和别人的新娘子一起出来散步。”
“尤其是在星期六晚上。”古斯塔夫说。
一个过路人走了过来,跟他俩并排而行,碰巧往他们脸上看了一眼——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夜风沿着树篱吹得垃圾沙沙作响。这是柏林一个昏暗荒凉的区域。路左边,运河上方,远远闪烁着稀疏的灯光。右边是一片片空地,几座匆匆显出剪影的房子又变得昏黑一片。过了一会儿,两兄弟加快了步伐。
“我妈和我妹妹住在乡下,”在天鹅绒般的夜色里,安娜柔声细语地对他说,“我想等我一结婚,就和他一起去看她们。去年夏天我妹妹……”
罗曼托夫斯基突然扭头朝后看。
“……赢了一张彩票。”安娜继续说,也机械地回头看。
古斯塔夫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原来是他们!”安娜叫道,高兴地笑起来,“哈,这两个坏小子!”
“晚上好,晚上好,”古斯塔夫喘着气匆匆说道,“你这头笨驴,在这儿和我女朋友干吗呢?”
“我没有干什么。我们刚才……”
“说眼下吧。”安东说着往回一收肘,朝罗曼托夫斯基软肋处一击,打得干净利落。
“请不要动手。你完全清楚……”
“伙计们,别惹他吧。”安娜轻轻地嗤笑着。
“必须教训教训他。”古斯塔夫说。他摩拳擦掌,预感到他将学着他兄弟的样子,摸摸那些软骨组织和那脆弱的脊梁骨,不由得异常兴奋。
“顺便说说,有一天我遇到一件好玩的事。”罗曼托夫斯基开始讲话,而且讲得很快,但是才说到这儿,古斯塔夫巨大的指关节并拢起来直捣他的肋下,引起根本无法描述的疼痛。罗曼托夫斯基连连倒退,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假如摔倒了,那就意味着当场死亡。
“让他走吧。”安娜说。
他转过身,捂着肋部,沿着沙沙作响的昏暗树篱走开了。兄弟俩跟在后面,几乎踩着他的脚后跟。古斯塔夫在杀戮欲的折磨中沉重地走着,这种心情随时都会转化成凶猛的扑击。
前方很远处,一丝闪烁的亮光向他预示着平安。那光亮意味着一条有路灯的街道。虽然看见的也许只是一盏孤灯,但是它的光划破了黑暗,仿佛盛大的节日焰火一般。那是一个光明的极乐地带,到处都是得救的人。他明白他现在要是跑起来,到那儿人也就不行了,他现在的状况是不能很快到达那里的。他应该默默地、稳稳地走,这样还有望走过这一段路。路上不要出声,尽量不要把手紧按在他疼得发烧的肋骨上。于是他大步前进,迈着平时那样的轻快步子。他这样走路给人留下的印象是他在有意为之,为了嘲笑没有飞跑的人,兴许在下一刻他就飞奔而去了。
安娜的声音:“古斯塔夫,别跟他纠缠了。你很清楚,再纠缠下去你会停不住的。记得你有一次是怎么纠缠那个砌砖工的吧。”
“收起你的舌头,老婊子,不用你教训他该怎么做。”(这是安东的声音。)
终于到了有光的地方——可以看清一棵栗子树的枝叶,一根好像是贴海报的石柱,更远一些,靠左边,有一座桥——那缕望眼欲穿、气喘吁吁期待着的亮光,终于,终于,不是十分遥远了……不过还是不能跑。尽管他明白一跑就会犯致命的错误,可是突然之间,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飞跑起来,呜咽着冲向前去。
他跑着跑着,好像开心地大笑起来。古斯塔夫猛跳两步,撵上了他。两个人都倒下了,只听见激烈的打斗声和撕扯声中还有一种特别的声音——平滑、湿润,一次,又一次,直至刀柄——接下来安娜手里提着她的帽子,一眨眼飞也似的跑进黑暗中去了。
古斯塔夫站起身来。罗曼托夫斯基躺在地上,用波兰语说着什么。他的声音突然中断了。
“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古斯塔夫说,“我刺了他一刀。”
“把刀拔出来,”安东说,“从他身上拔出来。”
“我拔出来了,”古斯塔夫说,“上帝,多狠的一刀。”
他们匆匆跑了,但没有朝亮光跑,而是从那几块昏暗的空地穿了过去。从公墓旁边绕过去后,来到一个偏僻的小巷,交换一下目光,放慢脚步,恢复了正常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