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客(第3/3页)
“你想想看,我绝对没听到任何异乎寻常的事情。那个睡在上铺的人半睡半醒地咕哝了几句,警探明确地要看他的护照,又明确地说了感谢配合的话,然后出门到了另一个隔间。这就完啦。不过想想看——当然是按作家的意见来想了——假如这个脚不雅观、哭哭啼啼的旅客被证实是个杀人犯的话,那该会多么美妙啊。他淌了一夜的眼泪也能有个美妙的解释了。更有甚者,这事前前后后能巧妙地套入我夜间旅行的框架中,一个短篇小说的框架也就搭起来了。然而,生活的构思,生活这位作者的构思,总是比我们高明一百倍,这件事上如此,别的事上一概如此。”
作家叹口气,不说话了,咂巴他的烟卷。烟早就灭了,这会儿咬在嘴里让唾液全弄湿了。评论家体贴地看着他。
“你实话实说,”作家又开始说起来,“刚才就在我开始提到警察和意外停车的那一刻,你就断定那个呜咽的旅客是罪犯吧?”
“我了解你的手法,”评论家说,用手指尖戳了戳对方的肩膀,做了个他独有的手势,顺势收回手来,“假如你在写一个侦探小说,你笔下的坏人真相大白时肯定不是书中人物谁也不曾怀疑的人,而是书中人物个个从一开始就怀疑起来的人,这样就把有经验的读者愚弄一番,因为有经验的读者习惯于坏人到头来不是摆在明处的那一个。我非常清楚,你喜欢用最自然的结局创造出乎读者期待的效果。但你不可迷于此道。生活中有许多偶然之事,也有许多奇特之事。词语本身具有崇高的权利,可以提高事情的偶然性,也可以对并不意外的事情进行超验性的加工。根据你刚才所讲的这件事,加上偶然性的舞姿,把你那位旅途同行人变成杀人犯,那你就能创作出一篇非常圆满的短篇小说来。”
作家又叹了口气。
“对,对,我也这么想过。我还可以添几处细节。我可以暗示那人对妻子爱得非常热烈。要编,各种花样都编得出来了。麻烦的是,我们摸不着生活的底——也许生活想的完全是另一码事,比我们所想更微妙,更深刻。还有个麻烦是我当初不知道,今后也永远不会知道,那旅客为什么要哭。”
“我来为词语说句公道话,”评论家轻轻说道,“你是写小说的作家,至少可以想出个精彩办法:你笔下的人物在哭,也许是因为他在车站上丢了钱包。我曾经认识这么一个人,一个长相威武的男子汉,牙痛起来经常哭,甚至连嚎带叫。别,别,谢谢——别给我再斟啦。我喝够了,足够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