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第37/39页)

回到房中,女皇提起朱笔,在徐有功的奏折上批了一个“可”字,泪水扑簌而落。婉儿照例劝慰了她一番。

这年五月十六日,来俊臣口含木枚,被押赴市曹处决。洛阳城中的居民早已蚁聚在市曹两侧,将邻近的街道围得水泄不通,随着来俊臣人头落地,愤怒的市民在顷刻之间冲散了行刑的队伍,闯入市曹争抢尸首。一位店铺伙计在混乱之中得到了来俊臣的一只眼睛,按捺不住巨大的喜悦,在洛阳的街市上狂奔不止,逢人便告……

有关行刑的场面传到宫中,已是当天的傍晚。武则天坐在寝宫的南窗前,浑身战栗不已。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安静下来,对身旁的几个宫娥长叹了一声,自语道:

“看起来百姓们是痛恨来俊臣,可实际上他们是在恨我啊,只是百姓不便明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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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俊臣弃世后不久,重新被召回神都的狄仁杰官复宰相之职,同时,武承嗣在朝中的权势也受到了限制,他从文昌左相被贬为散官特进。狄仁杰正在有条不紊地利用自己的权力,他相继提拔了姚崇、宋璟、苏味道等人,当他向女皇推荐另一位更为重要的人物时,遭到了武则天的拒绝。此人就是张柬之,在神龙元年发生的复辟政变中,他将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万岁通天二年,经由太平公主举荐,女皇武则天又得到了一个新的男宠,名叫张昌宗。张昌宗时年二十二岁,喜弹琴瑟,工于音律,面如睡莲,口含兰麝之气,俨然一个翩翩少年,武则天对他自然一见倾心。接着,张昌宗又将自己的兄长张易之介绍给女皇,张易之体健貌美,善制春药,不多久,张氏兄弟双双成了武则天枕畔的伴侣。

翌年初春,张氏兄弟的侍奉和羽化登仙之术似乎在女皇身上发生了作用,武则天以七十六岁高龄居然新眉重生。她在兴奋之余立即下令,在后宫新设控鹤府,网罗天下美男俊少,以供女皇赏玩取乐。这座禁苑实际上已成了武则天的“三宫六院”,只不过,它在修经编史的名目下被装饰得很好。

张氏兄弟在朝中恃宠专横,权倾一时的煊赫气象终于引起了朝内大臣的不安。魏元忠、姚崇、宋璟等人先后向女皇上表弹劾,宋璟甚至当着武后之面,公然称张易之为“夫人”,讥辱之意,溢于言表。这场纷争最终由魏元忠再度遭到流放而暂告平息。

狄仁杰看来敏于进退,精于得失。他对张昌宗、张易之等人祸乱朝廷一事只当视而不见。他这年已有六十多岁,而且久病不愈,狄仁杰自知大去之期已近,他现在更为关注的是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困扰武则天多年的立储事件。它无疑是当务之急,刻不容缓。

女皇在宠幸了张氏兄弟之后,心情虽一度好转,但立储问题依然在耗磨着她正在衰竭的心力。她历经艰难凶险创立的“武氏”江山看来无以为继,犹如一个富甲天下的商贾积攒起万顷良田,千座房宅,却找不到合适的继承人。女皇有时不安地感觉到,她的身边已无可以信任之人,即便是张昌宗,也常常给她带来难以言说的烦恼:他在控鹤府仍然与太平公主藕断丝连;上官婉儿作为自己最宠爱的近侍之一,近来也已让她失望,她与张易之在后宫行淫之时被人当场抓获……而朝中的大臣早已学会了玩世不恭,阳奉阴违。在这些人中,最使女皇伤心的当属魏元忠。她曾多次救元忠于生死,对他可谓恩重如山,仁至义尽,可魏元忠不仅不图报答,相反一味违拗圣意,处处与她为难。在武则天看来,魏元忠不惜性命屡屡谏责圣上多少显得有点矫饰——他只不过是在替自己赚取一些“忠臣良相”的可怜的名声罢了。

在所有这些事情的背后,武则天终于看清了这样一个事实:她依靠权术与智谋夺取了江山,现在她自己也正在陷入到这样一个古怪的泥潭之中。现在,她唯一感到安全的地方也许只是贞元殿的龙床,在那里,她躺在男宠们的臂弯里,在男人的肢体散发出来的汗味中沉沉睡去,忘掉尘世的一切。有一次,女皇正在洛阳宫外的一座花园里小坐,一名清扫树叶的园丁悄悄来到她的身旁。在闲聊中,园丁问她:“陛下现在荣华尊贵,一应俱全,为何郁郁不快?”武则天想了一下,答道:“荣华尊贵不过是浮萍流云而已,朕的所思所想,所欲所忧,天下无人能够知晓……”

“那么陛下如今最想做的事又是什么呢?”园丁问道。

武则天的回答使他们两个人都吃了一惊:“朕想将这座宫殿一把火烧掉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