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第35/39页)

周矩说:“大火烧掉万象神宫,陛下尚可补救,倘若燃及江山社稷,臣恐救之不及……”

“有这么严重吗?”

“臣闻薛怀义在白马寺内私自招募了一千多名武功卓绝的僧人,似有谋反之嫌。臣以为应将薛怀义交由大理寺审讯。”

“你也不是不知道,”武则天叹了口气,“怀义现在已经发了疯,倘若将他交给大理寺审问,只会惹出笑话。我看这样吧,你若担心薛怀义谋反,就将寺中的那些僧人发配到外省去吧。”

周矩见女皇圣意已决,也不便再说什么,只得领命而去。其实,事到如今,武则天也并非不想将薛怀义除掉,况且她近来又有了一个新的男宠——殿中省御医沈南璆。不过,若将薛怀义定罪,势必将由大理寺审讯。女皇担心,薛怀义见大势已去,也许会将他与自己及女儿之间的秘密尽数抖搂出来,几年前郝象贤临刑前的一幕似乎还历历在目。

周矩走后不久,太平公主入宫求见。出乎武则天的预料,太平公主也是为了薛怀义之事而来。她的忧虑和母亲一样,既然薛怀义胆敢纵火焚烧明堂,他发誓严守秘密的诺言就成了一句空话。

母女俩的谈话因碍于很多不便启齿的内容而显得小心翼翼。当然,两个当事人由于心领神会,许多枝节问题自可略去不提。

“薛怀义近来在宫中胡作非为,陛下得想个办法制止他才行……”

武则天冷冷地瞪了她一眼:“你倒来让我想办法!他如今对我的话只当耳边风……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如果陛下觉得为难,”太平公主说,“那就将那个秃驴交给我吧。”

“交给你?”

“我是说,让他在宫中无声无息地消失。”

“你准备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

“那好吧,”武则天想了想,又补充说,“不过你要小心从事。”

薛怀义纵火烧了明堂之后,似乎也有些惴惴不安。他知道倘若女皇在这件事上深究下去,他将面临怎样的后果。好在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糟糕——武则天不仅没有责怪他,而且还降诏让他负责重建万象神宫。他的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这年春末的一天,太平公主派一名宫娥悄悄来到白马寺,交给他一封书信。公主约他当晚到后宫的御花园中幽会,并在信笺中夹了一缕青丝。薛怀义接信不禁喜出望外:自己外出征战经年,这个风骚的女人毕竟有些熬不住了。天还没有黑下来,他便像个女人似的在寺中精心打扮起来,寺中的一帮僧众忽见住持心花怒放,亦不明所以。

这天深夜,薛怀义未带任何随从只身前往皇宫北门。御花园中夜凉似水,月光如洗。在春虫的鸣叫声中,四周一派静谧。大和尚站在回廊下朝远处张望了一会儿,很快就看到了太平公主,她正站在一座被月光照得发白的拱桥上向他招手。

薛怀义见状赶紧穿过一片花圃,朝太平公主走去。他一想到久未触碰的公主的娇美玉体,顿时心跳气喘,脚步也加快了。当他走到桥头的一处池塘边时,数十名健壮的妇人手持刀剑、棍杖,纷纷从树篱间闪了出来,将他围在了当中。

薛怀义似乎被吓了一跳,他对太平公主说:“公主,你这是干什么?”

太平公主笑道:“和尚,你不是吹嘘夜御十女,法力无边吗?就让我的这几个宫女先侍候你一会儿吧。”

薛怀义自知死期将近,便索性纵声大笑起来。他对面前的这群宫女说:“诸位姐姐一哄而上,小宝倒是受用不起啊……”

薛怀义被杖毙之后,他的尸体被立即运回白马寺,在一座佛塔前当众烧化。

3

一到春秋两季,洛阳城中的乌鸦便会飞临到皇宫御花园的树丛里。武则天在不安的睡眠中对它们的聒噪已渐渐熟悉。女皇已经七十四岁了,胭脂和薰香再也遮掩不住额角的皱纹以及身上散发出来的衰老的气息。她每天天不亮就从床上起来,由几位宫娥替她梳洗化妆,然后赶往洛阳宫早朝……这样的情景日复一日,枯索无趣。她不由得怀念起在四川的广元度过的闲暇岁月,怀念起那里古老而安宁的院落、树木、云朵和溪流。有时,她仿佛感觉到自己刚刚从童年的梦呓中醒来,天竺花的香气尚未散去,她就已经变得衰老不堪,而中间的岁月早已不知去向。

幽处宫廷的深处,犹如置身于一个黑暗而浩瀚无边的沙漠中心,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栖息地只不过是阴谋、权术与搏杀所织成的无形网络。女皇终于意识到,在衮冕和玉玺的背后,她所寻求的也许仅仅只是安宁,而她所得到的似乎更加微乎其微。长寿二年,她收复了安西四镇,扩大了帝国的版图与疆域,境内百姓安居乐业,随处呈现一片太平盛景,但所有这一切都不会像往常那样给她冷寂的内心带来安慰和砥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