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事件(第6/10页)

从卫生间出来,我穿上短裤,套上字迹几乎消尽的褪色T恤,一边伸着十分悠长的懒腰,一边喝橘子汁。昨晚的酒精还在体内剩有许多,连翻报纸的情绪都上不来。桌上放着苏打饼干罐,我嚼了三四片,充作早餐。

妹妹把床单塞进洗衣机,又拾掇了我的房间和她自己的房间。东西洗毕,又拿抹布和洗洁剂擦起客厅和厨房的地板和墙壁来。我则一直在客厅沙发上歪着身子,看一位在美国的朋友寄来的《能人》杂志上未修饰过的全裸照。女性的隐秘处说起来倒是一个词,实际上尺寸和形状各所不一,同身高和智商一个样。

“喂,别在那里东倒西歪的,快买东西去!”说着,妹妹递给我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单子。“另外把那本书藏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人家可是个规矩人。”

我把《能人》放到桌面上,细看单子:莴苣、西红柿、西洋芹、色拉调味料、熏鲑鱼、芥末、元葱、汤料、马铃薯、香菜、烧牛排三块……

“烧牛排?”我说,“我可是昨天刚吃过烧牛排,讨厌死了。炸丸子倒好一些。”

“你昨天吃了烧牛排倒也罢,可我们没吃。别再啰嗦了,特意请人家吃晚饭,总不能端出炸丸子吧!”

“我被女孩叫去吃饭,一端上刚炸出的肉丸子,心里就感动得不行。再配上一大堆切得细细的白甘蓝,另加蚬酱汤……生活就该是这副样子。”

“总之今天吃定烧牛排了,炸丸子下次让你吃个死去活来就是。今天就别再说三道四,耐住性子吃烧牛排好了,求你了!”

“好的好的。”我体贴地说。我固然牢骚满腹,但终归还是通情达理、和蔼可亲之人。

我去附近一家超级商场买好单子上的东西,又到酒店买了四千五百元的法国勃艮第白葡萄酒,算是我给两个订婚青年的礼物。若非和蔼可亲之人,如何能想到这一点?

回到家,床上放着叠好的拉尔夫·劳伦牌蓝色马球衫和一尘不染的驼色棉布裤。

“把这个换上。”妹妹说。

我心想还真够费劲的,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换了。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反正我那充满温馨脏味的平和的休息日是不会好端端地失而复得了。

三点,渡边升来了。当然还是骑着摩托,乘风呼啸而至。他那辆本田500cc“砰砰”的不吉利的排气声,远在五百米开外都听得一清二楚。从阳台往下探头,见他把摩托停在公寓门旁,正在摘安全帽。庆幸的是,除去那个贴有STP商标的安全帽,他今天的一身装束还算和普通人相差无几:一件过于棱角分明的衬衫,一条宽宽松松的白西裤,一双带装饰穗的茶色劳发牌皮鞋。唯独鞋和皮带的颜色有欠谐调。

“像是你旧金山的相好驾到了!”我向正在厨房洗涤槽旁剥马铃薯皮的妹妹报告。

“你陪他一会可好?我还要准备晚饭。”妹妹说。

“这怕不大好办,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来准备饭菜,你两个聊去好了。”

“傻话,那成什么体统?你去说!”

听得铃响,赶紧开门,渡边升正在门外。我把他请进客厅,让他在沙发坐定。他带了礼物来:居然是一大盒装得满满的冰淇淋。我家冰箱本来就小,加之堆满了冷冻食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冰淇淋塞进去。真是个尽添麻烦的家伙,干嘛偏偏选中冰淇淋拎了来!

随后我问他喝不喝啤酒,他回答不喝。

“体质上受不住酒的。”他说,“只消喝一杯啤酒心里就觉得难受。”

“我在学生时代跟朋友打赌,满满喝过一面盆啤酒。”我说。

“后来怎么样了?”渡边升问。

“整整两天小便都带有啤酒味儿。”我说,“这还不算,连打嗝也……”

“我说,能不能趁这工夫看一下组合音响?”妹妹嗅出形势不妙,进来把两只橘汁杯放在茶几上,插嘴道。

“好的好的。”他满口应承。

“听说你手指灵巧?”我问。

“那是,那是,”他倒也干脆,“过去就喜欢组装塑料模型和收音机之类。家里大凡坏的东西都给我一古脑儿修好了。组合音响什么地方有问题?”

“出不来声。”说着,我按下音箱开关,放上唱片,用以证明无声。

他像只獴似的一下子坐在音箱前,一一确认开关。

“问题出在音箱系统,而且不是内部故障。”

“何以见得?”

“归纳法。”他说。

嗬,归纳法!

接着,他拉出小型前置音箱和功率音箱,全部拆开接线,一个个地仔细检查。这时间里,我自管从冰箱里拿出罐装啤酒,一个人喝着。

“喝酒毕竟有意思吧?”他一边用自动铅笔头捅着线接头一边说。

“怎么说呢,”我应道,“很早以前一直喝过来的,很难说有意思还是没意思。无从比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