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梅斯沃德(第6/8页)

……而我这会儿坐在写字台旁,感受到了博多不耐烦的眼光。(有时候,我真希望找到鉴赏水平更高的听众,希望这个人能理解叙述中需要节奏、步调巧妙地引进一些将来能发展、壮大从而成为主旋律的小调和弦。例如:他会理解尽管胎儿的重量和季风雨使山庄钟楼上的钟停摆,但蒙巴顿倒计时的嘀嗒声仍然稳稳地响着,它声音虽轻,却不可阻挡,到了一定时间我们的耳朵里将会灌满它呆板的鼓点似的音乐声。)博多说:“我现在不想听这个温吉的事,我日日夜夜地等着,可是你还是没有生出来!”我请她耐心些,我劝我的“牛粪莲花”说,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因为温吉也有他的目的和作用。这会儿他歌唱到一半停了下来,朝坐在阳台上两位怀孕的太太说笑话道:“太太,你们听说大奖的事了吗?我也有份。我的范妮塔很快也要生了,很快很快;也许登在报纸上的相片不是你们,而是她呢!”……阿米娜皱起眉头,头发中间分开的梅斯沃德笑了,(是不是很勉强?为什么呢?)我父亲的大脚趾往前踱着步,一边英明地朝前噘起嘴唇说道:“这家伙脸皮真厚,有点太过分了。”但这会儿脸上显得有点尴尬——甚至像是心中有鬼一样!——的梅斯沃德责怪阿赫穆德·西奈说:“胡说,老兄。要知道这是傻子享有的特权,特许他们随便乱说寻开心。这也是社会上一个重要的安全阀嘛。”我父亲耸耸肩膀嗯了一声。这个维伊·维里·温吉可是个机灵的家伙,因为他这时候又息事宁人起来。他说:“生一个是好事,生两个就加倍的好!太好了,两位太太,只是开个玩笑,对吗?”他立刻又开始扯到了一个戏剧性的念头,一个压倒一切的至关重要的想法上,把气氛扭转了过来:“女士们、先生们,这个地方到处都留着梅斯沃德老爷漫长的过去,你们住在这里怎么会舒服呢?听我说,大家一定觉得陌生,不像是真的。但现在这儿是新家,女士们、先生们,新家如果没有新生命降生就不会是真实的。一有孩子出生就会使你们大家觉得这儿像个家了。”在这之后他又唱了起来:“雏菊花,雏菊花……”梅斯沃德也跟着唱了起来,但他的眉头仍然像是有个乌黑的暗影……

……关键就在这里了,是的,是心中有鬼。因为我们的温吉也许既机灵又滑稽,但他还机灵得不到家。这会儿到了揭露威廉·梅斯沃德头发中间分开的第一个秘密的时候了,因为它耷拉下来,遮得他眉心暗暗的。在倒计时的嘀嗒声和房子里所有一切一股脑儿出售之前很久,有一天,梅斯沃德先生请温吉和他妻子范妮塔来给他一个人唱歌。地点就是现在我父母用作主客厅的那个房间里。过了一会儿他说:“喂,维伊·维里,帮我个忙,老弟。我头痛得要命,医生给我开了个方子,你带着它到坎普角那边药房里去,替我配些药片来,这里的仆人也都感冒躺倒了。”温吉是个穷人,马上说好的老爷这就去老爷,于是就走了,只剩下范妮塔一个人同梅斯沃德在一起,她看着他从中间分开的头发,觉得手指发痒,忍不住要去抚摸它。梅斯沃德身穿一身米色薄西装,衣领上插了一朵玫瑰,坐在藤椅上一动不动。于是她伸出手指走上前去,抚摸他的头发,摸到了中间那条发线,揉起他的头发来。

因此,这会儿,九个月之后,维伊·维里·温吉对他妻子即将生产的事情插科打诨时,一片暗影出现在这个英国佬的额头上。

“那又怎么啦?”博多说,“这个温吉和他老婆你以前提都没有提到过,我才不去多管他们呢!”

有些人总是不满足。不过要不了多久,博多就会心满意足了。

但现在,她觉得更加失望了。因为我要沿着一条长长的曲线盘旋上升,暂时将梅斯沃德山庄的事情撇在一边。将金鱼啦、狗啦、婴儿出生大奖赛啦、中间分开的头发啦撇在一边,将大脚趾啦、铺着瓦片的屋顶啦撇在一边——我要飞越这个在季风雨冲刷之后变得清新而干净的城市,让阿赫穆德和阿米娜去听维伊·维里·温吉唱歌,我要经过弗罗拉喷泉,朝老城堡区那个方向飞过去,来到一座灯光暗淡滞重、摇晃的香炉散发出香气的大房子里面。因为在这里,在圣托马斯大教堂里,玛丽·佩雷拉正在询问有关上帝的肤色的知识。

“蓝色的,”年轻的神父热切地说,“我的女儿,所有现存的证据都表明,我主耶稣基督是最美丽的水晶般透明的天蓝色。”

在告解室窗户木栅栏后面那个小个子女人有一会儿没有作声。一阵不安的沉默,她在动着脑筋,然后问:“怎么会呢,神父?没有人是蓝色的呀!在这个广大的世界上根本没有蓝皮肤的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