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红药水(第6/8页)
“什么罗拉特呀?”纳西姆抱怨着。“对我来说这全是废话!”
“禁止政治骚乱。”阿齐兹解释说,重又思考起来。塔伊曾经说过:“克什米尔人就不一样,例如:都是些胆小鬼。把枪交到克什米尔人手里,他永远也不敢扣动扳机——你得等枪自动开火才行。我们不像印度人,老是打仗。”阿齐兹心里想到塔伊,并不觉得自己是印度人。毕竟,严格地讲,克什米尔并不是印度帝国的疆土,而是一个独立的土邦。他无法断定传单、清真寺、墙壁、报纸上号召的罢市是不是也应该有他的份,即使他现在也是在被占领的领土上。他从窗口转过身去……
……看着纳西姆哭泣着把头埋到枕头里去。自从他们结婚第二夜他要她稍微动一动,她就一直在哭。“往哪里动?”她问。“怎么样动?”他弄得很尴尬,便说:“我的意思是,只是像女人那样,动……”她惊恐万状地尖叫起来:“天哪,我嫁了个什么样的人呀?我知道你们欧洲回来的男人。你们找可怕的女人,然后想让我们这些姑娘变得跟她们一样!听着,大夫先生,不管你是不是我的丈夫,我可绝不是那些……说出来难听的女人。”这是一场我外公永远没有打赢的战争,它为他们的婚姻定下了调子,这场婚姻很快就发展成一个炮火不断、杀伤性很大的战场。在这种战争的蹂躏之下,躲在床单后面的姑娘和不善言辞的大夫很快就成为令对方感到陌生的人……“现在怎么啦,老婆?”阿齐兹问。纳西姆面孔埋在枕头里。“还能有什么?”她瓮声瓮气地说,“是你,还有什么?你是要我光着身子走到陌生男人面前去。”(他跟她说过不要老是足不出户。)
他说:“你的衬衫把你从脖子到手腕再到膝盖都遮得好好的,你下身穿的宽松裤一直遮到了脚踝,没有遮住的只有你的两只脚和面孔。老婆,难道你的面孔和脚都是淫秽的吗?”但她还是抱怨:“他们看见的会多得多!他们会看得见深藏在我内心的羞耻!”
这时候出了件事故,这件事故使我们进入到红药水的世界里……阿齐兹气得再也忍受不住,他从他妻子的手提箱里把她所有的面纱都拿了出来,扔进一个洋铁皮的废纸桶里,桶上面还画着那纳克古鲁的画儿,点火把它们烧了。使他大吃一惊的是,火焰直往上蹿,把窗帘烧着了。一看到廉价的窗帘着了火,阿达姆连忙冲到门口,大声呼救……挑夫啊客人呀洗衣妇呀拥到房间里,用抹布呀毛巾呀还有别人换洗的衣服呀来扑窗帘上的火,水桶也拿来了,火扑灭了。纳西姆缩在床上,眼睁睁看着大约有三十五个锡克人、印度教徒和不可接触的贱民拥到满是烟雾的房间里来。最后等到大家离开之后,纳西姆只说了两句话,随后嘴唇就紧紧闭上,再也不肯开口。
“你是个疯子。我还要酸橙汁。”
我外公打开窗户,转脸对他的新娘,“要过一会儿烟才会散掉,我要出去散散步,你去不去?”
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睛闭着,只是脑袋用力一摇,表示“不去”。我外公独自到街上去了。他临走时扔下一句话:“别再去念叨做克什米尔的好姑娘啦,想一想怎样做个现代的印度女人吧!”
……这时在军队驻地英军司令部里,一位名叫R.E.达厄的准将正在给胡须上蜡。
这是一九一九年四月七日,在阿姆利则,圣雄的伟大计划给扭曲得不成样子。商店关了门,火车站也关闭了,但这会儿骚乱的人群却破门而入。阿齐兹大夫手上拿着皮包,到街上去参加救援。街上可以见到被踩伤的人,他包扎伤口,给他们尽量涂上红药水,这使他们显得更是血淋淋的,但至少可以消消毒。最后他回到旅馆时衣服上到处都是红药水迹,纳西姆大惊失色。“快让我来,快让我来,真主啊,我嫁了个怎么样的男人啊!他到贫民窟里跟那些流氓打架去了!”她忙着用药棉蘸了水给他擦洗。“我真不懂,你干吗就不能做个体面的大夫,像常见的那样只是去治一些大病就行了?噢天哪,你浑身是血!坐下,坐下来,至少让我来给你洗一洗!”
“这不是血,老婆。”
“你以为我没长眼睛,是吗?你受了伤,怎么还要骗我呢?连你老婆都不能来照顾你吗?”
“这是红汞,纳西姆,红药水。”
纳西姆拿衣服呀,开水龙头呀,正忙得不可开交,她呆住了。“你是故意这样做的,”她说,“故意出我的洋相。我不傻,我读过几本书呢!”
这是四月十三日,他们还在阿姆利则。“事情还没有完结,”阿达姆跟纳西姆说。“你瞧,我们不能走,他们还可能需要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