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圣克雷芒症候群(第2/14页)
我忘了我已问过这个问题,就像我不确定如今我能否回答。为了偿付亲密带来的喜悦,我们是否付出了错误的代价?
或者无论在哪儿找到、如何取得、得以何种方式偿付(无论合不合法、秘密或公开),亲密关系永远令人向往?
我只知道我对他已毫无隐藏。此刻正是我这辈子最自由、最安全的时候。
我们独处三天,在这个城市里谁也不认识,我能是任何一个人,说任何话,做任何事。我觉得自己像个战犯,入侵的军队解放了我,让我回家;不必填表格,不必简报,没有盘问。不必搭公车,不必通过关口,不必排队领干净的衣服——开步走就是了。
我们淋浴,我们穿彼此的衣服。我们穿彼此的内衣。这是我的点子。
或许这一切能让他找回年轻人愚蠢的活力。
或许多年前,他已经到过“那儿”,此时不过是在返乡途中暂时停下来歇歇脚。
或许他在迁就我,观察我。
或许他从来没跟别人做过这种事,而我出现的正是时候。
他带着他的手稿,他的太阳眼镜,我们关上旅馆房间的门。像两根通了电的电线。我们走出电梯门。对每个人笑容可掬。对旅馆员工。对街上的花贩。对报亭的姑娘。
你微笑,世界也会报以微笑。“奥利弗,我好幸福。”我说。
他惊讶地打量我。“你只是性奋。”
“不对,是幸福。”
在路上,我们看到一个街头艺人穿着红袍扮演但丁。他有个夸张的鹰钩鼻,一张脸勾画出最轻蔑的不悦表情。红色宽外袍、红色钟形帽、粗木框眼睛,让他原本严厉的脸又多了一种顽固告解神父的干瘪相。一群人聚在这位伟大的吟游诗人四周,他站在人行道上一动也不动,手臂傲然交叉,全身挺直,好似等侯维吉尔或延误的公车到来。旅客一把钱投进挖空的古书里,他就模仿但丁窥视贝翠丝②漫步走过佛罗伦斯老桥时那种被爱冲昏头的举止,伸长眼镜蛇般的脖子,像表演吐火的街头艺人般,马上要以呻吟的声音说话:
Gurido,vorrrei che tu e Lapo ed io
吉多,我愿强大的魔法带领
fossimo presi per incantamento,
拉波以及你、我,登上
e messi ad un vascel,ch’ad ogni vento
一艘神奇的船舰。其魔法的帆将
per mare andasse a voler vastro a mio.
与风比翼,追随我们的思想而去。
②贝翠丝·波提纳利(Beatrice Portinarl):意大利佛罗伦斯人。但丁九岁在宴会上遇到她便深受吸引,虽无缘结为连理,时她的爱却持续一生。她是但丁创作《新生》(La Vita Nuova)的主要灵感来源,也出现在《神曲》的最后一部“天堂篇”(Paradise)里,担任但丁的向导。
多么贴切啊,我想。奥利弗,我希望你和我和所有我们珍视的人,都能永远住在我们家……
低声念完诗句,那站在街头的但丁又恢复成原本太过显眼且遁世的姿态,直到另一名旅客投钱为止。
E io,quando‘i suo braccio a me distese,
就在他碰触我的时候,我再也无法避开
ficca Ii occhi per lo cotto aspetto,
我的眼光,只能凝视着他烤焦枯萎的容颜,
s i che‘l viso abbrruscito non difese
直到受伤的面具之下
la conoscenza siia al mio‘ntelltto;
记忆中的轮廓浮现。
e chinando la mano ala sua faccia,
我手伸向他的脸,
rispuosi:“Siete voi qui,ser Brunetto?”
并回答:“布鲁涅托先生,您在这儿吗?”
同样鄙夷的表情。同样的龇牙咧嘴。群众散去。似乎没人听出《地狱篇》第十五节这段描述但丁遇见老师布鲁涅托·拉提尼③的诗句。两个美国人好不容易总算从背包里掏出几枚硬币,用力对但丁撒了过去。但丁露出同样阴沉恼火的瞪视:
Ma the ciarifrega,che ciarimporta,
我们哪里在乎,我们何需在意,
Se l’oste ar vino cia messo l’acqua:
掌柜的是不是在我们的酒里掺水。
e noi je dimo,e noi je famo,
我们只诉他,我们只会说:
“ciai messo l’ acqua
“你掺了水,
E nun te pagamo。”
我们不付钱。”
③布鲁涅托·拉提尼(Brunetta L.atini,1220-1294):意大利哲学家、学者、政治家。
奥利弗不明白为什么众人对着无助的游客爆笑出声。那是因为但丁朗诵了罗马的饮酒歌呀,除非你了解这一点,否则不会觉得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