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圣克雷芒症候群(第12/14页)

“随你们高兴。”侍者脱下围裙。他对我们绝望了。“我要回家了。”

奥利弗走向我,要我弹几首曲子。

“你想听什么?”我问。

“什么都好。”

这将是我对我此生最美好的一夜表达感谢的方式。我啜了一口第二杯马丁尼,感觉像每部电影最后都有的爵士钢琴师一样堕落,磕药、酗酒、最后落得死在贫民窟。我本来想弹勃拉姆斯,但直觉该弹点安静而沉思的曲子。所以我弹了一段能让我安静、沉思的哥德堡变奏曲⑪。人群中传出一声叹息,我感到欣慰,因为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回报这神奇的一夜。

哥德堡变奏曲(Goldberg Viariations)为巴赫的作品。

有人要我弹点别的,我提议弹布拉姆斯的随想曲。他们都同意这是个好点子,直到我着了魔,弹了起始的几个小节之后,突然弹起意大利小歌谣⑫。其中的对比让他们很惊讶,大家唱了起来,尽管声音并不和谐,因为每个人唱的是他们各自所知道的意大利小歌谣。来到副歌,我们约好一起唱同样的歌词,那是傍晚时我和奥利弗听那个但丁街头艺人朗诵过的。人人浑然忘我,有人要我弹另一首,然后又是另一首。罗马的意大利小歌谣通常是淫秽、轻快的歌谣,而不是那不勒斯那种悲伤锥心的曲调。弹完第三首之后,我看了看奥利弗,说我想出去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意大利小歌谣(stornello):结构简单,流行于市井的意大利民歌。

“怎么了?他不舒服吗?”诗人问奥利弗。

“没有,只是需要透透气。请不要动。”

收银小姐弯下腰来,单手抬起卷动式百叶窗。我从收拢一半的百叶窗下钻出去,感觉无人小巷吹来一阵清新的风。“我们走走好吗?”我问奥利弗。

我们顺着暗巷散步,和但丁诗里一年轻、一年长的亡灵一模一样。天气依旧炎热,我看见街灯的光芒照在奥利弗额头上。我们往鸦雀无声的小巷深处走,然后穿越另一条,仿佛受到牵引,通过这些不真实而私腻的妖精巷弄,通往一个在麻木与惊叹状态下才能进入的地狱界。我只听见小巷里的猫叫、附近流水飞溅的声音。可能是大理石喷泉,或罗马多到数不清、四处可见的市设饮水泉。

“水……”我喘着气说。“马丁尼不适合我,我醉得很厉害。”

“你根本不该喝。你喝了威士忌,接着是葡萄酒、格拉巴酒,现在又喝琴酒。”

“今晚‘性’致培养够了。”

他窃笑说:“你看起来很苍白。”

“我好像快吐了。”

“最好的解药就是吐出来。”

“怎么做?”

“弯腰,然后把手指往嘴里伸到底。”

我摇摇头。绝对不干。

我们在人行道上找到一个垃圾箱。“吐在里面。”

我通常抗拒呕吐这件事。现在却是因为太过羞耻,做不出这么幼稚的举动。在他面前吐也令我不自在。我甚至不确定阿曼达有没有跟来。

“来,弯腰,我会扶住你的头。”

我抗拒。“会过去的。我确定会。”

“张开你的嘴。”

我张开嘴。他一碰到我的小舌,我还搞不清状况就吐了。

但有人扶着我的头,多么令人安慰。在别人吐的时候扶着他的头,这是多么无私的勇气。我能够为他做同样的事吗?

“我想我吐完了。”我说。

“我没看还有没有。”

果然,又吐了一次,吐出更多今晚的食物和饮料。

“你豌豆都不嚼的吗?”他笑着问我。

我多么喜欢他这样取笑我啊

“只希望我没弄脏你的鞋。”我说。

“这不是鞋,是凉鞋。”

我们俩几乎爆笑出来。

我看看四周,发现我吐的地方紧邻帕斯基诺像⑬。在罗马最受尊敬的讽刺家正前方吐,多像我的作风。

帕斯基诺像(Pasquino):岁马一出土古塑像,目前安置在拿佛纳广场(Piazza Navona)区。塑像上常贴有讽刺诗文,是罗马第一尊“会说话的塑像(talking statue)”,因为人民通过它表达不满,揭露不公不义,故有此名。

“我发誓,里面有连咬都没咬过,原本可以拿去给印度小孩吃的豌豆喔。”

更多笑声。我洗洗脸,然后用在回程途中看到的泉水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