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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十二月十五日,藏原参加关西银行协会会议,回来时到伊势一游,饱餐了他一向爱吃的松坂牛肉,翌日早晨,同知事一起参拜了伊势神官内宫。

此外还有秘书和几个随从,但仅仅为藏原和知事在碎石子地面放置了两只马扎,给予一种特别的照顾。举行玉串奉奠时,也只给他们两人预先分配了玉串。两人站起来,手捧玉串,听着祷辞。藏原似乎忽然觉得背痒,他把玉串换到左手,准备抓挠一番,但手够不到地方,于是又将玉串换到右手,将左手绕到背后,但这样还是够不到。

祷辞还在继续,看样子还没完了。藏原踌躇了一下,为手里的玉串发愁,于是下决心干脆放在马扎上,两手绕到背后抓搔。这时,祷辞读完,弥宜走来催促两人奉奠玉。

藏原忘记自己手里已经没有玉串了,他和知事互相频频推让着,终于知事只得手捧玉串最先进去了。这时,弥宜发现藏原手里没有玉串,吓了一跳,然而为时已晚。藏原看到知事先行,自己放下心来,一弯腰坐回自己的马扎上,将放在那里的玉串压到屁股底下了。

这样的失误在神乐声中,立即被毫不显眼地处理了,不容留下使人感到奇异的空间。藏原又捧着新的玉串进去了,但是亲眼目睹此番情景的青年神官之间,有人抑制不住愤怒,他把这件事写成文章登在内部的小报上,后来再由别人交到《皇道新闻》手里。

没有比这更加亵渎神明的了,津村的愤怒是理所当然的事。尽管是一次单纯的失误,然而,在参拜的前夜吃了一肚子兽肉,既不为自己在神前失态而谢罪,而且又捧着新的玉串,在圣洁的神明的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妄想将这种不折不扣的渎神之举胡乱遮掩过去,真是罪加一等……不过,勋突然觉得这还不够该杀头的罪。想到这里,勋回过头去,看见年轻的津村这位少年炯炯有神、怒目而视的眸子,不由感到一阵羞愧。

因为内心里的瞬间的动摇,拿着报纸的手指早已没了力气,那张四开的小报一下子被佐和抢走了。

“算了吧,算了吧,忘掉那些事吧。”

谁也不知道佐和醉到了什么程度,他用肥白的腕子揽住勋的肩膀,强使他喝酒。勋这才注意到佐和那副变得阴郁而惨白的肌肤。

——酒过一巡,大家拍着手,唱着歌,表演了两三个即兴节目,塾长就下命令散会了。接着,他提议,在自己卧室里点燃被炉,由妻子温酒,本多、勋、佐和留下来继续畅饮。

本多第一次被请进饭沼的卧室,十铺席大的房子正中,安设着世上艳冶的友禅织的被炉,盖被上绣着豪华的团形花纹,本多对此颇为惊讶。但是,根据本多生来具有的敏锐的观察力,他立即感到,这是美祢流连于王朝贵族生活趣味的体现。刚才的宴席上,本多对覆盖在饭桶上的蓝底棉盖被也同样感到惊讶。

本多眼看着饭沼和妻子的关系,立即有一种直感,饭沼似乎至今没有原谅妻子的过去。那究竟是往昔她同松枝侯爵的过去,还是此后比较近期发生的过去呢?本多自己也搞不清楚。不知为何,饭沼看起来始终流露决不原谅妻子的表情,与此相应,美祢又总是带有处处乞求原谅的卑屈的神色。尽管如此,另一方面,正如这种被炉一样,饭沼对于家中处处充斥着妻子邈远的淫荡的源流,鲜烈的淫荡的美的样式,虽然和自己的情趣相反,但一概给予默认,这倒是很奇怪的。本多以为,在饭沼心灵的深处,抑或也潜隐着对于王朝贵族趣味的乡愁。

本多被指派背倚房柱而坐。美祢一边注视着放在长火钵铜壶中的酒壶,一边用灵巧的纤长的手指尖儿抚摸着酒壶,就像不住地抚摸易于冲动的小动物一般。在本多眼里,美祢不管装得多么一本正经,看上去都永远是一位调皮的姑娘。

四个男人围着被炉,就着乌鱼子喝起酒来。

“今日勋也尽情地喝吧。”

饭沼一面给儿子斟酒,一面瞅瞅本多的表情,刚才所说的“恶治”似乎开始了。

“爸爸今天当着本多先生的面,打算说一说让你吓破胆的事。不过,你从今天开始,在身心两方面都算是个成年人了。作为父亲,今后要把你当成大人,看作是深知世俗表里的杰出的接班人。我单刀直入地问你一句,一年前你被逮捕,明显是有人报告了警察,那位告密者你知是谁吗?你认为是谁不妨直说。”

“……我不知道。”

“不必多虑,不论是谁,说出来都没关系。”

“……我不知道。”

“那人就是你这个爸爸,怎么样,没想到吧?”

“啊。”

勋当时的表情,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诧异,这使本多觉得有些可怕。饭沼在这一瞬间内,躲开儿子的视线,抢在头里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