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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又长又窄,空气中弥漫着腐土的味道。索尔看见靠在砖房的架子上放着许多空陶罐。深处有一道紧闭的大门,门上装着铅玻璃,门框装饰线条优美。索尔知道这里门窗都上了锁,也知道这里安装了报警系统,但他确定那只是一套内部报警系统,没有与警察局联网。
但如果警察后来把报警系统联网了怎么办?索尔摇了摇头,摸黑来到一排架子后面的狭窄玻璃前往里窥探。他看到一台冰箱的白色轮廓。突然,远方传来隆隆雷声,落在屋顶和灌木上的雨点越来越密。索尔将陶罐放在柜台的空位上,把手上的黑土抹掉,拆下一条三英尺长的搁板。柜台上方的窗户被从里面上了锁。索尔蹲在地上,用指头压了压玻璃,然后转身寻找最大最重的陶罐。
闪电划破夜空,映在破碎的窗玻璃上。随后传来的雷声都没有玻璃被打碎的声音刺耳。索尔再次举起陶罐,将窗框上的玻璃残片敲掉,手伸进去,在黑暗中摸索门闩。不会有一只手摸到我的手吧?他突然冒出这个幼稚的念头,不禁脖颈发凉。他摸到窗链,用力一拉,窗户朝内打开。他蜷缩着身子钻进去,脚踩着桌上的碎玻璃,然后重重地落在厨房的地板上。
这座老宅子里有一些轻微响动:雨水从窗外的排水槽里流过;冰箱咔嗒一响,开始新一轮制冷循环,却把他吓得心脏都差点儿停跳。他意识到房里仍然通电。不知从何处传来如同指甲挠抓玻璃的声音。
厨房有三扇旋转门通向外面。索尔从正前方的一扇进入长长的走廊。尽管光线微弱,他还是看见距厨房门几码远的地板碎裂了。他在楼梯底部停下,期待能看到用粉笔标出的尸体形状,就像他在自己钟爱的美国侦探电影里常见的一样。但地上什么都没有,除了第一级楼梯附近的地板上的一大片污渍。索尔看了眼通往门厅的短走廊,然后进入一个豪华的大房间。那里似乎是客厅,装修风格显然属于上世纪。光线透过肮脏的窗户射进来。壁炉架上挂钟的指针停留在三点二十六分。华丽的家具和装满水晶与瓷器的高橱柜令人窒息。索尔拉了拉衣领,快速打量了一遍客厅。房间里气味刺鼻,弥漫着漆料、滑石粉和腐肉的味道,令索尔联想到克拉科的老姑妈达奴塔的小房间。达奴塔去世时一百零三岁。
门厅的另一头是空荡荡的饭厅。索尔迈步走过去,吊灯似乎在微微摇晃。门厅里立着一个空帽架,两根黑拐杖靠在墙上。一辆卡车缓缓从门外通过,房间都在轻颤。
饭厅后面的温室比其他房间明亮许多。索尔站在里面,感觉似乎周围毫无遮挡一般。雨已经停了,他看见玫瑰从花园沾着雨珠的绿叶间探出来。用不了几分钟,天就会黑了。
一个漂亮的橱柜被砸开,露出破裂的樱桃木,地上散落着碎玻璃。索尔小心翼翼地迈过去,蹲下身。中层搁板上,有一些翻倒的小雕像和白蜡器皿。
索尔起身,环顾四周。一股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腐肉的味道似乎跟着他进了屋。他的右手不自觉地反复捏紧和放松。他可以现在就离开,从旋转门直接进入厨房,然后在两分钟内翻出栅栏。
索尔转身,沿着漆黑的走廊来到楼梯。他手下的楼梯扶手平滑而冰冷。尽管楼梯对面的墙上有一个圆形小窗户,楼梯尽头却笼罩在黑暗之中。他在楼梯顶端停下。右侧的一扇门被撞开,铰链脱落,门框破裂。索尔强迫自己进入卧室。这里闻上去就像是停电了好几个星期的冻肉库。角落里的高衣柜就像一条竖起来的棺材,塞满了衣服。沉重的窗帘挡在面向院子的窗户前。一副昂贵的象牙梳子摆在古老的梳妆桌上。梳妆镜模糊而肮脏。高床收拾得相当整洁。
索尔正欲转身离开,这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他登时定住,双手不自觉地捏成了拳头。房间里的异样只有那腐肉般的味道。他想告诉自己,那不过是外面被堵住的排水槽中水流的声音。但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了。
楼下传来了脚步声,轻微而坚定。来者开始登楼梯。
索尔转身,四大步走到大衣柜前。柜门打开时没发出任何声响,他躲进了老妇人穿的一堆羊毛衣服中。变形的门关不严,昏暗的光线透入门缝。从门缝中看出去,一半都是高床的黑色轮廓。
来者迈上最后几级台阶,沉默良久,然后进了屋。脚步声非常轻柔。
索尔屏住呼吸。羊毛和樟脑球的味道混合着腐肉的臭味钻进他的鼻孔,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厚重的裙子和围巾裹着他,缠绕着他的肩膀和脖子。
索尔听不出脚步声是否消失,但他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幽闭恐惧症攫住了他。他的注意力无法集中在门缝中透出的光线上。他想起了落在朝天的面庞上的黑土,想起了黑土中挣扎的惨白胳膊,想起了短胡茬的下巴上的橡皮膏,想起了瘦骨嶙峋的腿,想起了那个冬天飘荡在大坑上空的棕色羊毛制服的味道,想起了大坑中像蛆虫一样无助地蠕动着的垂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