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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四年间,我学会了人生并非只是一种等待,也可以是一种用来享受的东西。那些看到苏丹像尊重霍加一样尊重我的人,几乎每天都邀请我参加那些典礼和庆祝活动。一天是一位大臣的女儿结婚;隔天是苏丹又添了一个孩子,接着是为他的儿子们举行割礼;另一天是庆祝自匈牙利人手中夺回了一座城池;接着安排标志王子第一天上学的仪式;之后又开始了斋月和节日庆祝活动。不断吃着这些丰盛的美食与肉饭,加上在这些经常持续数日的节庆中,大口大口吃着糖做的狮子、鸵鸟、美人鱼和坚果,我很快就变胖了。多数时间我都在看表演:一直扭打到昏倒为止的橄榄油摔跤手们,在清真寺叫拜楼之间拉起的高空钢索上把玩着手里的棍棒跳舞的走钢丝的人,用牙齿弄扁马蹄铁钉、用刀或串叉刺着自己的耍杂技的人;从袍子里变出蛇、鸽子和猴子,转眼间把我们手中的咖啡杯、荷包里的钱变没的魔术师们,还有演卡拉郭兹与哈吉瓦特故事的皮影戏,其中有我喜爱的骂人对白。晚上如果没有烟火表演,我就会跟着大多是当天认识的新朋友一起,前往大家去的一处宫殿或宅邸,喝着拉克酒或葡萄酒,听着音乐。几个小时后,我会与模仿倦懒瞪羚的美丽舞娘、走在水面上耍弄的俊俏舞男以及用疲惫的嗓音唱着动情而快乐的歌曲的歌手们一起,尽情碰杯、娱乐。

我经常前往那些对我非常感兴趣的大使们的官邸。在欣赏了年轻男女伸展美丽身躯演出的芭蕾,或是来自威尼斯的乐团演奏的最新的无聊夸耀曲目后,我开始享受名声渐隆的好处。聚集在大使馆的欧洲人经常会问我经历过的可怕冒险,他们对我遭受了多大的痛苦、我是如何忍受这一切的、现在又是如何继续撑下去的感到好奇。而我则会隐藏自己在屋里打瞌睡、撰写愚蠢书籍而度过整个人生的事实,就像在苏丹面前做的一样,就他们想要了解的这块有趣国土,给他们讲述我即兴编造出来的惊人故事。不仅仅是那些婚后前来看望她们父亲的年轻女孩,和我打情骂俏的使节夫人,就连那些显贵的使节与官员们都带着崇拜之情听我讲着我编造的宗教和暴力的血腥故事,听我讲着我编造的宫廷倾轧和爱情阴谋。如果他们一再要求,我会悄声说出一两件国家机密,或是描述一些苏丹的奇怪习惯,没人知道那些都是我当场捏造的。当他们想要了解更多的情况时,我就会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乐在其中。我会装作无法全盘道出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且以沉默作为掩护,以此来激起这些霍加努力想要我们模仿的笨蛋们的好奇心。但是,我知道他们相互之间也在悄声谈论着,说我参与了某种需精通科学的大型神秘计划,那是一项必须投入巨资的秘密武器设计。

当我晚上想着那些我所看到的美丽身影,带着一身的酒气,头昏脑胀地从这些别墅、宫殿回到家时,总会看到霍加坐在我们已有二十年历史的桌子旁边工作着。在他身上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对工作的狂热,桌上则铺满了纸张,纸上画满了我看不懂的奇形怪状的图案,写满了神经质的文字。他会让我说一说一整天都做了些什么,都看到了些什么,但很快就厌恶起这些他觉得无耻又愚蠢的消遣,打断我的话,开始谈论起“我们”和“他们”,向我描述他的计划。

他再次谈到,一切都与我们心灵的内部构造有关系,他所有的计划也都是根据这一点来设计的。他兴奋地谈论着满是垃圾的碗橱(也就是我们称为脑的东西)中的均衡或混乱。但是,我不明白如何能从这一点出发,来构思出他把自身及我们所有的希望都寄予其身的武器的形状。我认为没有人能够明白这一点,有时我也认为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明白。他告诉我说,有朝一日有人会打开我们的头脑,证实他所有的这些想法。他谈到瘟疫期间我们一起照镜子时,他察觉到的一个伟大的真理。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已在他的心中明朗化了,而那个武器也就来自于这一真理!对于他的这些激动的话语,我并没有明白多少,却也受到了感染。接着,他会用颤抖的指尖把纸上一个奇怪而且不明确的图形指给我看。

每次他指给我看时,都会让我觉得这个图形多少有了点进展,这个图形似乎让我想起了某件事。看着这块我称为图形“恶魔”的黑色污点,我以为我会马上说出我把我看到的东西比作了什么。然而,一时的犹疑,或者想到可能是记错了,结果我什么也没说。这四年期间,每张纸上画的这个图形都有细微的变化,每次也都有所发展而得以明确,最终,在耗费了多年来积攒下来的钱财和人力后,他终于能够把这个图形变成了现实。而在这四年期间,我却总是这么来看这个图形的:有时我把它比作我们日常生活中的某样东西,有时把它比作我们梦中的某个意象,有一两次则把它比作昔日彼此叙述自己的回忆时看到或谈论的某样东西。但是,我就是迈不出这最后一步,说不明白我脑海中闪现的东西,所以只能屈服于这种混乱思绪,徒然等待着这个武器自行揭开它的秘密。即使四年后,当这个小小的污点转化为庞然大物,高如大清真寺,成为整个伊斯坦布尔谈论的骇人异象,霍加称其为“真实的战争机器”,而每个人也都把它比喻成某种东西时,我依然无法理清过去霍加对我描述的这个武器未来将获胜利的各种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