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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苏丹的关系就是这样开始的。现在,每当霍加进宫,我都会和他一起前往。刚开始霍加没说多少话,大部分是我和苏丹在交谈。当我与他谈及他的梦、他的激情、他的恐惧以及他的过去与未来时,不禁总在想,面前这个颇具幽默感且聪颖的人,有多少像多年来霍加对我所讲的那位苏丹。从他提出的老练问题以及他的敏锐中,我可以看出,从我们呈交给他的书开始,他在好奇,霍加身上有多少是霍加,有多少是我,而我身上又有多少是我,有多少是霍加。至于霍加,他毫不关心他认为愚蠢的这些好奇,那一阵子一直在忙于大炮和他尝试铸造的长枪。

着手研究大炮六个月后,霍加有些慌张了,因为他了解到皇室炮兵事务长非常气愤我们插手这些事,扬言要么解除他的职务,要么就把我们这样坏了枪炮工艺名声、自以为在发明新事物的疯狂笨蛋逐出伊斯坦布尔。但霍加并没有寻求妥协,尽管皇室炮兵事务长看起来像是准备好了要与他互相取得谅解。一个月后,苏丹下令我们不得在大炮领域研发新武器,而霍加并未因此感到很伤心。我们俩现在都明白,我们铸造的新的大炮和长枪,并没有超过已经使用了多年的旧枪炮。

就这样,依霍加的说法,我们又进入了一个新阶段。在这个阶段,我们要重新构思一切。但是因为现在习惯了他的怒气与梦想,所以对我来说,惟一新鲜的事,就是认识了这位君王。而苏丹也很高兴认识了我们。就像为了解决两兄弟的弹珠争执,说着“这是你的,而那是你的”来劝架的慈爱父亲,他也观察着我们的言语及举止,来调解我们的争端。我觉得这些观察有时很幼稚,有时又很聪明,这让我更加感到好奇了。我越来越相信,不知不觉中,我的人格已自行脱离,与霍加的人格合而为一,反之亦然;而苏丹借着评估这个想像的创造物,已经比我们本身更了解我们了。

当我们解析他的梦,或是谈论那个还只是停留在想像中的新武器时,苏丹会突然打断我们,然后转向其中一人说:“不,这是他的想法,不是你的。”而有时,他会区分我们的动作:“你现在看东西的样子就像他一样。照你自己的样子看!”当我惊讶地大笑时,他会接着说:“就这样,好极了。你们俩可曾一起照过镜子?”他还会问,当我们照镜子时,谁可以一直做自己。有一次,他拿出多年来我们为他撰写的所有文章、动物寓言集和时间表,一页页翻着看时,说出了哪一部分是我们哪一个人写的,甚至哪一部分是其中一人以另一人的立场写的。不过,真正让霍加生气、令我吃惊迷惑的,却是我们谒见苏丹时他召见的那个模仿者。

不论长相还是外形,这个人都不像我们。他既矮又胖,衣着也完全不同,但是开口后却让我震惊不已:那就像是霍加在说话,而不是他自己。如霍加那样,他会靠近苏丹的耳朵,仿佛耳语着一件秘密。如同霍加,论及较细微的观点时,带着深思熟虑与慎重的态度,他的声音会变得缓慢低沉。而突然间,也完全像霍加一样,当他因正在说着的事而激动不已,热切地挥舞着双手和胳膊来说服对方时,也会气喘吁吁。但是,当他以霍加的声调说话时,他描述的并不是与星辰或惊人武器相关的计划,只是列举着从御厨那里得知的饭菜,以及烧菜时需要的原料和香料。苏丹面露微笑,这位模仿者继续他的模仿表演,逐一指出伊斯坦布尔与哈莱普之间的驿站,使得霍加的脸色变得更加难堪。接着,苏丹要这位模仿者模仿我。那个注视着我、震惊得合不拢嘴的人,简直就是我——我惊愕不已。当苏丹要他模仿半是霍加半是我的人时,我完全着了魔。看着这个人的行动,就像苏丹做的那样,我也想说:“这是我,而那是霍加。”但这名模仿者自行这么做了,轮流用手指指着我们俩。苏丹称赞并遣退了这名男子后,要求我们依这种方式来思考问题并且经常到宫里来。

这句话会是什么意思呢?那天晚上,我告诉霍加,苏丹远比多年来他向我描述的那个人聪明得多,并指出苏丹现在是自觉自愿地朝着霍加希望引领他的方向走来。霍加再次勃然大怒。这次我也觉得他大有理由生气,那名模仿者的诡计实在令人难以忍受。霍加说,除非被强迫,否则再也不会踏进宫中一步。多年等待的机会终于到手的时候,他却根本不打算浪费时间和那些笨蛋混在一起。他说,既然我了解苏丹的兴趣,而且我有足够的机智来做这种小丑的把戏,那就由我代他进宫。

我报告说霍加生病了,苏丹并不相信。“就让他去忙武器的事吧。”他说。就这样,霍加计划并实施制造那种武器的四年期间,我前往皇宫;他则和我过去一样,怀抱梦想留在了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