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文学与历史(第2/5页)

·「轻盈的城市」

这些故事说的是城市组构的「原型」:千井之城地底湖的构造、欲望与城市形式配搭而造起的城市、只由水流的管线构成的水神之城、工作和玩乐两个半边拼合而成的城市、吊挂在山谷上的绳索之城。这些故事以不同的切面,讲述构成一座城市的骨架、结构或原理。这些或许不为居民所识的原理,并不因此减损其左右城市命运的能力,并且经常在据之而构筑起来的传说、神话和宗教上,显露其若隐若现的身影。

·「贸易的城市」

在贸易的城市里,交换的不仅仅是金钱与货物,同时进行的还有记忆、欲望与眼光的交换,身分、角色与生活的交换,乃至于整座城市的交换。在交换的时刻里,交换的各方也建立了关系,而这些关系经常是固定模式的重复,交换常常只是元素的互换,而非结构的转换。不过,在交换的过程里,在关系的网络里,移动通行的路径是如此繁复多样,即使关系的结构不变,往来互动的方式却无穷尽。

·「城市与眼睛」

这一组故事说的是观看,是观看所预设的一段距离与位置,是观者与被观者的对应。一座城市的形貌随着观看的心情、立场、角度与生活方式而定。每一双眼睛里映照着一座城市,千百万双眼睛里映照出来的城市所构成的溷合体,是否正好是地面上的那一座城市呢?

·「城市与名字」

城市的名字将关于城市的论述和字词都凝缩起来,成为一句咒语。城市的名字与实质,城市的论述与现实,论述与记忆之间,总是有差距,但正是有这些差距所展开的空间与时间,人与城市才得以存活,而不致窒息。城市的名字归予城市的所在地,还是归予造就城市的活动和人?或者根本就是归予名字所唤起的记忆和景象。城市名字的更替与维系不仅是岁月与地理的转移,同一个名字底下,有着城市的错乱系谱,以及古老城市之名的荣光所促动的建构系谱的欲望。

·「城市与死亡」

死亡不仅是时间的断续,也是空间的隔离。这一组故事讲述城市里人的世代承递,以及结构的长期变化。死去的不是已经消失而不再存在,死亡是一个现存的范畴与领域,散布在城市、言语和实际的日常生活之中,因此,「过去的」对于活着的,进行中的事物,仍有其模塑的力量。如果诞生使得存在有希望,那么死亡使得存在更为真实。

·「城市与天空」

这一组城市与天象的故事,视天空为城市(人世)的理想、欲望与真理之所在,天体的运行法则,经常被视为城市组构的原则。天空也代表一个全盘的视野,由此可以侦知和观测我们置身城市的织理之中,所看不到、察觉不到的事物或道理。但是,天象与天体不正是人类世界的投影吗?那么到底哪个是原理或根本的所在呢?

·「连绵的城市」

都市的蔓延与自然世界的被侵吞,是卡尔维诺在这组故事里为之叹息的现象。现代城市的广袤,是城市向外扩张的结果,而且城市是一个消费与制造垃圾的核心,将残余推挤到边缘;而都市景象的重复,使得不同都市的名字失去了实质的差异。最终,都市成了没有外在,没有自然,没有一个可供逃离、脱身和反省观照的对立面的庞然怪物。

·「隐匿的城市」

潜隐的、看不见的城市,不是目光之所不能及,而是心神不在之处,是被忽视的地方。隐匿的城市是想像、欲望、记忆、死亡、记号的包被之处,看不见的丝线穿透绑缚了意想不到的人事物的组合。这些隐匿的东西也许一直存在,但看来像是只在一瞬之间,或许只有在日常生活刹那的裂缝里,才能见到与察觉。只有以不同的眼光,怀抱好奇,于不疑处有疑,才可以照亮这些角落。

其实,十一个主题或隐或显穿插出现在每一个城市故事之中,而不拘限于标题。藉由忽必烈和马可波罗的对谈(听故事者与说故事者的关系),卡尔维诺传达了另外几个重要的讯息,都是有关叙事与论述的建构,以及真实和虚构之难分:

1、习得忽必烈的语言之前,马可波罗以物品的搬弄,配合了手势来表达,虽然在意义上不像语言那样精确,却因此有多重解读的可能,听者与读者可以自在地想像,也可以索性略去不理,有参与其中一起操演的空间,不必像听熟悉的语言一样,必须逐句逐字依循规范,而被绑缚在僵硬细密的正文之中。据此,《看不见的城市》就是一则则的寓言,是有言外之意,而读者必须自行思索的寓言。

2、论述没有穷尽之时,总是有可以继续说的东西,这不是因为无法造就一种论述的原则或规律,来掌握一切可能被提及、被描述,因而可能存在的事物(以论述来捕捉现实,已是好几代人的意图),而是因为论述背后总是有浮动漂移的欲望,使论述一直编织下去,甚且论述谈论的就是论述本身,而真实则只做为论述(欲望)的对象而存在,不再有一个论述之外独立独存的真实可以辨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