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女士之爱(第3/5页)

紫女士擅长的项目不堪到几乎无法言传。十五岁不到,她就足蹬长靴,身穿皮衣,成为鞭子女王。尔后她习得酷刑折磨的神秘技艺,彻底研究各式各样巧妙装置,动用一系列繁复华丽的程序,包括法兰绒、羞辱、针筒、拶指夹、鄙视及精神痛苦;对她的情人们而言,如此无情的操演是生命所系的食粮,而她那残酷双唇的一吻是受苦的圣餐。

不久,她便成功自立门户。在声名最盛的巅峰岁月,她心血来潮一个念头就足以让年轻男子荡尽家产,而没血没泪的她一旦榨干了对方的财富、希望和梦想,便将他抛弃,或者也可能把他锁在衣橱里,逼他眼睁睁看她随便从街头找来一个乞丐,免费带上她那张平常昂贵得难以置信的床。她冷硬,不是供欲望恣意摆布的可塑材料;她不真的算是妓女,因为她是男人将自己变成娼妓而献身的对象。她是独一无二的欲望行使者,周身繁衍恶性幻想,将情人们当做画布,创作闺房杰作,涂绘毁灭。她散发的电力足以使皮肤为之融化。

不久后,为了摆脱情人或者只为了好玩,她开始杀人。她毒死一名政客,取出大腿骨,交给工匠打造成一支长笛。她说服后来的历任情人吹这笛给她听,并以最柔软如蛇的优雅姿态随着妖异乐声起舞。这时哑女放下三味线,拿起竹笛吹出怪异旋律,尽管此处并不是剧情最高潮,但这支舞确实是教授演出的高潮,因为在这不怀好意的室内乐中顿足、旋转、扭身的紫女士,完全变成了令人无法抗拒的邪恶化身。

她像瘟疫般降临,对男人而言既是恶疾也是可怕的启蒙,而她也如瘟疫般极具传染性。她所有情人的下场都是这样:身上的褴褛破布被伤口流出的脓黏住,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心智已如烛火被吹灭。他们像游行的幽魂走过戏台,还加上中古世纪式的恐怖场景,一会儿这人的手脱离肩膀,忽地飞进侧幕消失不见,一会儿那人的鼻子停留在空中,尽管骨瘦如柴的身形依然蹒跚前进。

紫女士烟火般灿烂辉煌的生涯也如同烟火结束在灰烬、寂寥与沉默中,她变得比那些受她感染的人还要不堪入目。瑟尔西自己终于也变成了猪,被自己的火焰烧灼入骨,成为形销骨立的影子在人行道上徘徊。灾难毁了她。她被以往争相奉承她的人用石块和毒誓赶走,沦落在海滩拾荒,拔下溺死尸体的头发卖给做假发的人,假发再卖给其他没那么魔鬼心肠,因此比较幸运的妓女。

此时她的华服、假宝石和庞大发髻都挂在后台,在这悲惨绝望的最后一幕她穿的是一件粗麻布破衫,在极度色情狂的驱使下,她对大海不屑地抛在她脚边的浮肿尸体做出骇人听闻的奸尸行为,因为她那干枯的放纵欲望已经完全变得机械化,于是她重复自己以前做过的动作,尽管她已彻底成为他者。她废除了自己的人性,变成一堆木头加头发,变成了木偶,自己就是自己的复制品,是虽死犹动的、恬不知耻的东方维纳斯。

教授终于感到上了年纪,四处奔波逐渐吃不消了。有时他在喧闹的沉默中向侄子抱怨这里疼、那里痛,肌肉僵硬,肌腱不灵活,气也喘不过来。他走路开始有一点点跛,把装卸戏台的粗活全交给男孩。然而经年累月,紫女士那芭蕾舞般的哑剧变得更加精妙,仿佛长久以来从他身上流向单一目标的那些能量逐步自我提炼,终于变成单一、纯净、浓缩的精华,完全传送到木偶身上。教授的心智变得颇似习禅剑客,剑与魂合而为一,因此剑离了人、人离了剑都没有意义。这样的人持剑欺向对方时一如自动机械装置,心中空无杂念,再分不出何者为己,何者为剑。傀儡戏班主和木偶也已到达了这个境界。

年龄影响不了紫女士,她从未渴求长生不死,因此不费吹灰之力便超脱此一局限。有些人不明白光是让她举起左手的如此小动作都需要何等技巧,看到她不肯老去或许会觉得受不了,但教授没有这种胡思乱想。她奇迹般的非人存在使他们的友情完全不受拟人联想的限制,即使万灵节也一样——这里的山区居民说,那天夜里死者会在坟场举行面具舞会,由恶魔拉小提琴亲自伴奏。

粗朴无文的观众付了小钱,得到一点值回票价的刺激,鱼贯走出戏棚,游乐场仍像头活蹦乱跳的老虎精力充沛。路边捡来的女孩收起三味线,在棚亭里扫地,侄子重新搭好戏台,为明天的午场演出做准备。教授注意到紫女士最后一幕穿的破麻衫绽了线,老大不高兴地嘟哝自语,替她脱下衣服;她挂在那里左右轻轻摆晃,他则坐在戏台一把道具木凳上动起针线,像个勤奋的家庭主妇。缝补工作比乍看之下麻烦,因为麻布也扯破了,需要密密补缀,于是他叫两个助手先回客栈,自己留在那里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