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第4/9页)
底下。
约翰伯伯看见水冲进来了。在暗淡的夜色中,他看得见那种情景。他不由自主地被自己的体重拽下去了。他跪倒在地下,汹涌的流水围着他的胸部回旋。
爸看见他跪倒下去。“嘿!怎么啦?”他把他扶起来。“你病了吗?走吧,车身高着呢。”
约翰伯伯抖擞了精神。“不知怎么的,”他抱歉似的说,“两腿发软,简直支持不住了。”爸扶着他向那些大货车走去。
那道堤被冲垮的时候,奥尔转身跑了。他的脚吃力地移动着。他走到卡车跟前的时候,水已经淹到了他的小腿。他掀开盖在卡车头上的油布,跳上车去。他踩一踩马达。发动机转了几下,可是没有马达的响声。他让发动机停了一下。随后电池又转动那受潮的马达,转得越来越慢,但始终没有突突的响声。一遍又一遍,越转越慢了。奥尔把火花塞间隙调大一些。他伸手到车座底下摸到了摇把,跳出车来。水涨到踏脚板以上了。他跑到车子前头。插摇把的洞口已经淹在水里了。他慌张地插上摇把,转了几下,每转一下,他那捏住摇把的手就在慢慢流着的水里溅起水花。他终于泄气了。马达浸满了水,电瓶也漏电了。在稍高一些的地方,有两部汽车在开动,车灯也拧亮了。那两部汽车在泥浆里挣扎着前进,轮子却陷入了烂泥,到后来那两个开车的人终于只得刹住了车,一声不响地坐着,望着车灯的光。雨在车灯的光里划出了许多白线。奥尔慢慢地绕过卡车,走上车去,关掉了发动机。
爸走到踏板跟前的时候,看见下面那一头浮在水面。他把它踩下水去,使它陷在泥里。“你能不能走上去,约翰?”他问道。
“我不要紧。往上走吧。”
爸小心地爬上踏板,从那狭窄的门缝里挤进车去。两盏灯都拨小了亮光。妈坐在床垫上罗莎夏的身边,用一块纸板扇着她那沉静的脸。温赖特太太塞了一些干柴枝到炉子里,一股带湿气的烟从火炉盖周围钻出来,使车子里充满了烧绸布似的气味。爸进来的时候,妈抬头向他看了一眼,随即又垂下了视线。
“她—怎么样?”爸问道。
妈没有再抬头来看他。“很好,我想是。她睡着了。”
空气中有一股产房里的气味,又臭又闷。约翰伯伯爬了进来,靠着车子边上挺直身子站着。温赖特太太放下了工作,来到爸跟前。她拉着他的胳膊肘,向车子的角落里走去。她拿起一盏提灯,照在角落里的一只苹果箱上。一张报纸上躺着一具发青的蜷缩的小尸体。
“一点儿气也没有了,”温赖特太太小声说,“生下来就是死的。”
约翰伯伯转过身来,有气无力地拖着脚步走到车上阴暗的那一头。现在车顶上的雨声小下来了,他们听得见约翰伯伯从黑暗中发出的一阵疲乏的鼻伤风的声音。
爸抬起头来看看温赖特太太。他从她手里接过提灯来,把它放在卡车的底板上。露西和温菲尔德在他们自己的床垫上睡着了,他们用胳膊盖着眼睛,挡住了光线。
爸慢慢地走到罗莎夏的床垫旁边。他想蹲下去,但是他的两腿太疲乏了。他只好跪下。妈用她那块方形的纸板来回地扇着。她向爸望了一会儿,两眼睁得很大,呆呆地瞪着,好像梦游人的眼睛一般。
爸说:“我们—总算—尽了力了。”
“我知道。”
“我们干了一整夜。一棵树把那道堤挂破了。”
“我知道。”
“你听得见车底下的水响吧?”
“我知道。我听见了。”
“你想她不要紧吗?”
“我不知道。”
“我们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吗?”
妈的嘴唇又白又僵。“没什么办法了。只有一个办法,我们已经试过了。”
“我们一直干着,累得要命,想不到那棵树……雨倒是下得小一点儿了。”妈看看车顶,又低下头来。爸非说话不可,于是他又说下去。“我不知道水会涨到多高。也许会把这辆车子淹掉。”
“我知道。”
“你什么都知道。”
她不作声了,那块纸板慢慢地来回动着。
“我们做错了吗?”他辩解道,“难道还有别的好办法吗?”
妈用一种奇特的眼光看了他一眼。她的白嘴唇上含着笑意,流露出恍恍惚惚的怜惜心情。“别埋怨自己吧。嘘!不要紧的。总会起变化的—整个儿会起变化。”
“这水也许会……我们也许还是得走才行。”
“到该走的时候—我们就走。非做不可的事,我们就得做。现在先别作声。怕把她吵醒了。”
温赖特太太折了一些柴枝,塞到那带湿气的、冒烟的火里。
外面传来了一个愤怒的声音。“我要亲自进去看看那个王八蛋。”